胥大人端坐于高馬之上,位于隊伍末尾,身姿挺拔,目光冷峻,靜靜凝視着前方那扇搖搖欲墜的城門。
“咣!咣!咣!”黑騎破門的聲音好似戰鼓,震耳欲聾,響徹鳳鳴城。
通天塔内,渠逸正沿着樹臂留下的蜿蜒軌迹,如敏捷的獵豹般追逐着姚安如。然而,黑騎破門時那驚天動地的撞擊,讓整座塔身都劇烈顫抖起來。那“咚咚”的震動聲,一下又一下,仿佛敲擊在心口上,令人心生畏懼。
渠逸強壓下内心的慌亂,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在腦海中飛速梳理着思緒。片刻之後,他毅然放棄了追逐,轉身朝着那猩紅如血的池水奔去。
池中的水依舊翻滾沸騰,恰似熊熊燃燒的烈焰,肆意地舞動着。渠逸雙手快速結印,口中念念有詞,咒語在空氣中跳躍。他的鬓邊,不知何時已悄然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着晶瑩的光。
直至那薄汗彙聚成一滴飽滿的汗珠,順着臉頰緩緩滑落,咒術終成。隻見猩紅池水之中,驟然出現一個深邃的漩渦,漩渦如貪婪的巨口,越轉越大,池水也随之瘋狂旋轉,濺起的水花,四處飛散。
緊接着,漩渦的中心處,一股強大的力量湧起,形成一個泉眼。猩紅的池水如被無形的大手攪動,不斷翻湧澎湃。很快,泉眼演變成了一根粗壯的泉柱,宛如一條蛟龍從深淵中騰空而起,氣勢磅礴,不斷向上攀升。
随着泉柱越升越高,那猩紅色的水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耀眼的紅色光柱,傲然挺立。這光柱猶如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帶着淩厲的氣勢,刺破層層塔身,直直沖向通天塔的穹頂。
渠逸的目光緊緊追随着那紅色光柱,看着它不斷向上延伸。每一次破塔時,掉落的碎石磚灰如傾盆暴雨,傾瀉而下。
伴随着最後一次瓦礫碎裂的聲響,光柱已然突破塔頂,如一條熾熱的火龍,直直刺向九霄。那方向,正是玉衡宮所在之處。
渠逸傲然立于那如暴雨般傾瀉而下的碎石瓦礫之中,仰頭放聲大笑,那笑聲如洪鐘般在四周回蕩,似要将長久以來積壓的郁氣一掃而空。
他等這一刻,已然等得太久太久。雖說秋淩川的出現,讓整個計劃偏離了他原本的設想,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此刻内心的歡愉暢快。
“我們終于要再見面了,終于要見面了……”他一邊放聲大笑,一邊反複念叨着這句話,每一個字都飽含着無盡的期待。
與此同時,黑騎已經破門而入,像一股黑水注入塔中,瘋狂地搜尋着渠逸的身影。當他們與那沖天而起的紅色光柱擦身而過時,還未意識到這看似平靜的背後,即将掀起一場怎樣的驚濤駭浪。
然而,胥大人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他心中已然猜到了渠逸的藏身之處。隻見他目光一凜,擡手一揮,大聲吩咐衆騎:“沿着紅光去塔下,圍堵渠逸小賊!”
衆人聽令,原本如散開的黑騎,迅速聚攏起來。他們騎着高頭大馬,如黑色的烏雲,烏泱烏泱地朝着塔下湧去。
渠逸察覺到黑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立刻收住笑聲,眼神瞬間變得警覺起來。接着,他周身光芒一閃,瞬間化身成一隻九頭鳥,振翅騰飛,從光柱沖開的一層層洞中向上飛去。
黑騎很快發現了渠逸,他們紛紛搭弓射箭,一支支玄鐵箭矢如流星般極速向他飛去。渠逸在飛行中不停揮動翅膀,那巨大的翅膀如同一面盾牌,擋住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卻也掉落了不少羽毛。
那白色的毛絮,載着微光,紛紛揚揚而下。渠逸心中一味期待即将到來的激戰,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用九個頭的眼睛向角落裡瞄着,在紛亂中仔細尋找着姚安如的身影。
另一邊,方才那道沖破塔身的紅色光柱,如同一頭憤怒的巨獸,帶着毀天滅地的沖擊力肆意橫沖直撞。在這股強大沖擊的肆虐下,秋淩川那從塔頂貫穿到底的樹壁被折成幾段,姚安如也被摔到通天塔中段的某個角落。
秋淩川見此情景,心急如焚,他深吸一口氣,周身光芒閃爍,繼續運力催動體内那股神秘的力量。刹那間,那折斷的樹臂不斷探出新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不消片刻,那原本折斷的樹臂便再度恢複如初。
秋淩川目光堅定,操控着樹臂,靈活地抓握着一切可以抓的東西。樹臂堅韌如繩索,或将他蕩起,或彈開,或上揚,一路助他快速向下奔行,尋找姚安如。終于,在第六層塔的角落,秋淩川看見姚安如靜立在牆壁前,專注地看着上面的壁畫。
秋淩川神色焦急,三步并作兩步疾步上前,滿臉關切地問道:“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姚安如緩緩回過頭,目光掃了他一眼,随後輕輕擺手示意他走近,擡手指向那壁畫,語帶好奇地說:“你快看看,這畫上畫的究竟是什麼?”
秋淩川聞言,立刻擡頭凝神望去。隻見壁畫之上,一隻九頭鳥振翅高懸,其羽翼如絢爛雲霞般鋪展。畫面右側,城主霍鬥端坐其中,神情威嚴又不失和藹,正發号施令,同時耐心地教導着城中妖衆模仿人族的勞作方式。
他們劈柴、生火、鍛鐵、烹饪、營造……一些忙碌而有序,至少在壁畫上看是生機勃勃的。
“秋淩川。”姚安如喚了他一聲,問道,“你馴過的那些妖,除了讓他們聽令于主人,也會教他們像人族一樣生活嗎?”
“這要看妖主怎麼說。”他回答,“不過妖主就算提出此番要求,也不會令其妖全然模仿人族,僅一個片段而已。況且,那些妖也無法做到完完全全像人族一樣。畢竟人與人也是不同的,有人錦衣玉食,人隻能跟野狗搶食。”
姚安如又問:“如果是你呢?倘若是你自己養的妖,你會如此教導他們嗎?”
秋淩川側首,默默注視着姚安如,她依舊如皎月一般美麗,這種美麗隻生在暗夜,在靜谧中溫和守護着别人的夢,可她自己是沒有夢的。他不由得想起初見姚安如時的情景,那時他還以為她是妖,确實動了豢養的心。
“這要看是什麼妖了。”他輕聲說道,“你知道,有的妖再怎麼教,都學不會,所以沒必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但有的妖就不同了,他們可以像人族一樣思考,隻是這種妖是馴服不了的。你隻能期待有一天,他們超越你時,不會忘記你。”
姚安如轉頭,回看秋淩川,又問:“那你希望自己養的妖超越你嗎?”
秋淩川聞言,陷入沉思,他聽見破敗的塔腔内,碎石掉落引起的嘈雜聲音,頓時煩躁起來。想起初到鳳鳴城時的希冀,再看看當下的光景,感覺這一輩子都無處可依,心中失望無比。
半晌,他緩緩開口道:“若我的要有此天賦,我希望她不要浪費。”
姚安如聞言,突然笑了。她撫摸着秋淩川的樹臂,指尖劃過粗糙的機理,也劃過新長的嫩芽,緩緩開口說道:“那你也不能浪費自己的天賦,這樹臂,很好看。”
這句話的尾音,被塔中哄鬧的聲音蓋去,可秋淩川看着姚安如的口型,還有她的神态,很清楚她再說什麼。他恍惚了一下,腦海中再次确認自己沒有聽錯。
“哦。”他隻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應聲,因為此刻他全部力氣都被狂跳的心髒攥取。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