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地站起身來,擋住平華帝望去的視線,聲線隐隐發顫:“父皇,女兒現在想起來着實後怕,所幸四哥哥和汪公公尋見了我。”
平華帝收回眸光,陰沉的眉目下多了幾分關懷,語氣自也柔了不少:“歲歲,委屈你了,身子可有好些?”
歲歲答:“回父皇,女兒已無大礙,多虧了父皇命人送來的藥材,否則也不會好的這般快。”
聞言,平華帝舒心而笑,面上露出難得的寬愉:“自小就你嘴甜。”
見此,歲歲眼底的驚瀾适才平靜下來,再寒暄了不到幾句,平華帝勞心公務起身又要折回勤政殿,歲歲始松了一口氣,卻見平華帝行至門欄前陡然停下,回眸問道:“歲歲,你房内怎有一股血腥味?”
歲歲一怔,心髒提到嗓子眼。
屋外大風凜冽,把枝頭上的梅花吹落了好幾朵,花瓣陷在泥濘裡,狼狽得擡不起頭。
風嚣風止,天空裡的殘雲亦被刮得所剩無幾,天色陰晦晦地,似随時要吐落傾盆大雨。
“殿下,奴婢遵太醫叮囑抓了數味藥材和于清水中,敷在傷口上有止血去痂之效。”
欺春抱着藥盆遠遠行來,未曾行到跟前,聲音倒先飄了過來,待見到平華帝,才慌忙跪下行禮。
平華帝并未計較她冒失,方才凝于眉間的疑慮亦漸漸消散,隻吩咐下人仔細照顧歲歲便走了。
待平華帝走遠,歲歲将藏于屏風後的白袍取出,差伴雪親自送去青山書院,途中謹慎着勿叫旁人瞧見。
這宮闱裡,說話做事半點出不得岔子,何況她這隻戲中狸貓,更當如履薄冰,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防之當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針之罅漏。(注)
當晚,伴雪送了衣袍回來,守在宮門前踱步不定,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歲歲雖發現她異樣,倒也不曾細問,女子有心事,如吃藥時嘗到的七分苦澀,是世間再尋常不過的事。
夜裡就寝時,天邊落起細雨,打濕階前珠簾,陣陣急猛晚風,掀翻塘底落紅。天上的月彎曲尖銳得似一柄刀,斬滿園清寂。
幾日後,梁歸舟遣人去查的刺客訊息有了眉目,那些黑袍人并非大鄢子民,而是來自鄰邊靖國,這些人訓練有素,落網之後當即咬舌自盡。
靖國與大鄢交好數年,兩國并立,從未有過冒進之舉,而今竟行刺到帝姬宮中,在衆人看來,大有交戰之意,一時朝野上下動亂紛纭。
僅歲歲知道,這些黑袍人是沖着沈年來的,他如今既未入仕亦未為兵,怎會與靖國起了沖突,歲歲百思難解。
然年關将近,她的生辰也近了,宮中上上下下為着及笄宴忙活,歲歲順勢也将心中猶疑暫放于腦後。
但此日,有消息傳入鳳陽宮,汪公公上青山書院傳诏命沈年即刻前往太和殿面見天子。
這些天放了晴,積雪早已消融,冬陽照在人身上應是暖和的,而此刻,歲歲心尖卻好似壓了團團陰雲,轟隆一聲驚雷,疾雨過境。
當下顧不得其他,隻能先趕去太和殿了。
猶至殿門口,便可聽見平華帝的質問。
“辜月廿五那晚,你在何處?”
狀似波瀾不驚的平和語氣下,實則有滾滾暗濤翻騰不休。
殿内靜得能聽見炭爐裡火星子爆炸時的那一聲“滋滋”響,沈年跪在大殿中央,擡起澈淨明眸,直視天顔。
辜月廿五晚,正是他闖入鳳陽宮的那一夜。
他微作思量,清淡眉眼下是攬盡清風明月的從容自若,将要啟唇,身後卻傳來一道清脆聲音。
“元暮拜見父皇。”
平華帝眉關鎖得更深了,視線在歲歲與沈年身上來複掃去,目光之淩厲,有如箭雨灑在二人身上。
“你來,所為何事?”平華帝問。
歲歲斂眸,心底權衡再三,隻道是為了及笄宴諸般章程而來,稍頓片刻,她複看向沈年,眸底微微露出詫異之色,道:“沈公子竟也在此?辜月廿五那日我曾上青山書院向你下過宴帖,到今日也不曾收到公子的謝帖,可是不願賞本公主這個臉?”
她無中生出宴帖一事,為的便是給沈年留一個話頭,但凡他說廿五那日不慎丢失宴帖,尋了整整一夜而歸,左右無從考證,平華帝縱是不信也奈何不得他。
沈年清眸掃過歲歲,她還是這般玲珑心緻,言語行事滴水不漏。
隻是他與她,從來不是一類人。
沈年垂首,冷清道了句:“草民不曾收到過公主宴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