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無聲,歲歲和趙無塵在街市上挑購物什,倒是沒瞧着什麼新鮮的。
趙無塵卻目不轉睛盯着旁邊攤位的兩個客人,似乎很是好奇,“還是頭一回見在采運日穿黑衣服的。”
每逢采運日百姓們都會将自己最豔麗的衣服拿出來穿,黑色穿插在其中便顯得突兀異常。
歲歲看過去,隻見這二人一身黑袍,兜帽裹着腦袋,腰間配有長劍,這樣的裝扮她在沈年受傷那晚也見過。
起風了,烏雲掩住月牙一角,清月上灑下一道陰影,像憑空撕裂出一條口子。
兩個黑袍人動了,帽子壓得更低,往漆黑處走去。
歲歲沒來由的心一沉,道:“跟着他們。”
人潮湧動,歲歲穿過人群緊跟在黑袍人後面,那二人似有所察覺,腳下步子加快,穿進僻靜巷陌中。
歲歲正要跟去,手腕卻被人一抓,清朗的聲音傳進耳裡:“别再追了。”
歲歲擡起頭,映入眼簾是那張清緻眉眼,清眸深處似有野風掀動,一瞬間怔然後,看了看四周,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同伴雪和趙無塵走散了。
沈年攥着她的手腕沒松,鄭重道:“跟我來。”
人群擠着他們的肩膀擦過,如浪潮般一波波掀來似要把人沖散,而那雙緊攥的手腕成了她與沈年之間唯一的聯系,仿佛深潭下纏繞着的海草,任怎樣的波濤席卷也散不開。
歲歲問:“去哪裡?”
沈年停下腳步,望了眼前頭的樓閣——扇佪坊,是家妓坊,他眉蹙了蹙,道:“你不該卷入此局。”
雪很大,風聲像貼在耳朵邊上叫嚣,歲歲隐約知道再往前走,便是一汪漩渦了。
可有時候人就是如此,一念到底,知淵而行。
從她第一眼見到沈年時,見到他眼底的灼光與野風,而今被這野風吹到深淵與漩渦前,她已然不能也不願置之身外了。
歲歲:“可是值得。”
沈年不語,清淡眼眸裡卻漾開層層波紋,他提步徑自再向前走,歲歲便緊緊跟在他身後。
天邊乍起一團烈焰紅光,光影之下,扇徊坊上燃起熊熊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
呼喊聲由遠及近,沈年腳步加快,繞到扇徊坊後院,火勢還未蔓延到這一處來,他從腰間取出匕首,劈開柴房的鎖。
柴房深處綁着一個女子,沈年上前喚道:“賀姝。”
原來她就是賀濂江的妹妹賀姝,歲歲正眸看去,見其發絲淩亂,衣裳褴褛,卻也難掩清秀本色,不怪乎六皇子梁驚賦會看上她。
沈年替她解開繩子,賀姝虛弱站起身來,撐着一口氣斷斷續續道:“六……六……,走,快走……”
話音将落,還未能參解其中意思,隻見房門口悠悠走來一湖袍男子,縱立于粗柴簡屋間,也是一身華貴氣質。
歲歲一怔:“六哥?”
梁驚賦目色中亦閃過一絲詫異,又迅速恢複狠戾之色:“歲歲,過來。”
歲歲身子未動,回眸看了一眼賀姝,但見其兩眼一翻,直愣愣倒在地上,方才說話時的那一口氣已是強弩之末。
沈年面色沉了下去,眸底風雨如晦:“你給她下毒了?”
梁驚賦一笑:“她謀害本王誅九族都不為過,本王不過賜她一杯鸠酒,已經是莫大的仁慈。”
火勢從前院蔓延至此,黑煙縷縷,濃煙之下,窺不見遠穹上那道明月。
再不走已是來不及,歲歲攥着沈年跑出扇徊坊,梁驚賦的步子卻是分外悠哉遊哉。
直到退到安全處,那扇徊坊被燒得隻剩下一個空架子,陣陣黑煙熏着空中白雪,很多時候,白的太容易被熏成黑的。
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宋岐蒼,擡手指道:“好你個沈年,竟敢在采運日縱火燒樓!”
歲歲眉微蹙了蹙,梁驚賦擡手一揮打在宋岐蒼腦袋上,“宋左監,你就是這樣辦事的?當着本王與公主的面颠倒黑白,你這身官服還想不想要了!”
宋岐蒼捂着腦門,看了眼歲歲,心想元暮公主同六殿下不是一夥的麼,便道:“不是六殿下您讓我……”
話還沒說完,腦門子又被梁驚賦一掄,“還不趕緊下去把這縱火案查清楚了!”
宋岐蒼一愣,連忙點頭哈腰稱是,捂着作疼的腦袋趕去扇佪坊附近,裝模作樣辦起案來。
梁驚賦瞥了眼歲歲,隐有怒色,嘴上卻笑着道:“六哥就不打擾妹妹采運了,隻是天色已晚,妹妹還是早些回宮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