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處去往西風巷竟有五裡的路程,若是徒步走過去,自己腿間的傷口恐是還未結痂便又要再裂開一次。
歲歲擡目環視四周,但見阡陌交通,巷弄與岔口盡相交錯着。
身後已傳來那男子的腳步聲,她握緊袖中簪子,朝最近的巷口拐去。
男子果不其然跟了上來,随之穿入巷道中,複行幾步,但見巷中空曠,莫說人影,連片枯葉也不曾見到。
他不由得困惑地撓了撓頭,低低喃道:“分明進的是這個巷子,怎麼就跟丢了呢。”
男子往巷深處又走了幾步,下一刻一陣痛意自脖頸間傳來。
歲歲藏身于兩牆之間的細小夾道中,手握簪子死死抵着男子脖頸處。
“你是純妃的人?”
男子身子僵立在原地,不敢再動彈半分,而是幹笑道:“小殿下,俺不認識你說的純妃啊。”
“……”
歲歲還頭回見這般傻氣的殺客,忍不住提醒他:“你連小殿下這個稱呼都叫出來了,還會不認識純妃?”
男子着急道:“小殿下,俺真不認識純妃,俺是剛才看見你腰間的金令才認出你的,俺可是你的人呐。”
“我的人?”
歲歲蹙着眉,上下打量了男子兩遍,端其眼神誠懇,倒也不似在撒謊,然他嘴中的話卻也越說越離譜。
“小殿下,你咋可以翻臉不認俺呀,俺叫周稽,就是奉了小殿下你的命令俺才來的江左,前幾天俺遭人追殺來着,盤纏也花光了,俺還給你送了信到京都,小殿下你咋一封都不回俺哩。”
歲歲握着簪子往皮肉裡刺得更深一分,淡淡道:“我不認識什麼叫周稽的。”
“哎喲,痛!”周稽欲哭無淚,急得頭上冒汗,“小殿下,不是你派俺來江左找晏先生的嘛,你讓伴雪姑娘出來,她肯定記得俺。”
歲歲回想起來,确實曾派伴雪找了幾個探子來江左打聽晏之下落,然途中數名探子被截殺,隻有一個順利來到江左,卻也不曾有過回信,想來是眼前這位了。
但歲歲心中仍有防備,手握緊簪子,問道:“你的珠花呢?”
伴雪派去的探子裡,贈了每人一顆珠花以作信物,亦是為免事情敗露後,有人冒名頂替。
周稽聽後一拍腦門,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枚梨白珠花,說:“俺咋把這個給忘了,小殿下你看,這是伴雪姑娘親手給俺的,可不會有假。”
歲歲接過珠花,見其底部刻着一個“雪”字,想來作不得假,遂收回手中簪子,道:“誤會一場。”
周稽如蒙大赦,抹了抹還有些作疼的脖子,道:“誤會可大了小殿下,差點俺這脖子就沒了,不過話說回來,小殿下你怎麼親自到江左來了,俺還打算再給你寫封信跟你要點盤纏哩,俺都餓了好幾天了。”
歲歲:“我不曾收到過你的來信。”
“啥?!”周稽瞪大雙眼,“咋可能咧,小殿下,俺都送了五封信過去了。”
“應是純妃派人攔截了。”歲歲說罷,爾後拿出一袋碎銀遞給周稽,道:“聽你說自己餓了幾天,拿這錢去吃頓好的。”
“這咋好意思哩。”這般說着,周稽手上動作卻沒客氣,接過錢袋子便放入懷中,又道:“小殿下,俺已經找到晏先生的下落了,俺可以帶你去。”
歲歲心中擔憂欺春與伴雪的安全,便道:“你隻管告訴我晏先生在何處即可,我還有一事需要你去辦。”
“啥事咧?”
“你去到通往江左的官道上接伴雪與欺春,你與伴雪見過一面,想必認得出來。”
周稽點點頭,忽而腹中“咕隆”一聲響,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俺可不可以先吃頓飯再去接伴雪姑娘。”
歲歲一笑:“可以。”
周稽:“小殿下,俺前幾天打聽到晏先生今日要離開江左,大概是……是午時,從南郊道離開,至于去哪兒俺就不知道了。”
歲歲擡眸看了眼天色,此刻是辰時,離午時還算早的,她叮囑周稽務必将欺春和伴雪安全帶回江左,又去租了輛馬車來,趕往南郊道。
晨間霧重,至南郊道要經過好幾片林子。
林中霧霭環繞,辨不清去向,車夫突然停了車,道:“姑娘,山裡霧氣太重了呀,我怕再走深了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歲歲:“我再加一錠銀子。”
車夫搖搖頭:“姑娘,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是真不敢走深了,你要是決心去南郊道,還是自己走過去吧。”
歲歲抿了抿唇,亦不好再為難車夫,隻得下了馬車徒步趕路,所幸此處到南郊道已不算遠了。
周邊霧氣環着衣擺,一重重崎岖山道踏在腳下,仿佛刻印着自己這十五年來的踽踽獨行。
困囿于霧中,便在霧中覓微光。
她撥開層層山霧,踏上南郊道,腿間的傷口裂了,滲了點血出來,這點疼意她似乎也漸漸習慣了。
遠遠地,歲歲看見郊野上立有一襲青衫,手牽白駒,正與身旁兩人說着什麼。
似是有萬千波瀾澎湃于心頭,歲歲喚道:“父親——”
晏子疏回過頭來,他身邊二人亦一齊回過頭,竟是沈夫子慈和的眉目,還有那道再熟悉不過的清冽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