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夜格外長。

蛟龍環抱着越小舟，手指圈着他的發絲，面前的酒又斟滿，宋何意淡淡道：“故地重遊，黯然銷魂矣。”

蛟龍摸了摸越小舟的臉，溫熱發燙。喝醉酒的越小舟面頰泛紅，哼哼唧唧字不成句，蛟龍有時低頭親親他的額頭，有時端坐着喝一杯夜風裡的酒。花雕的酒壺在他們腳下逐漸堆成堆，宋何意終于開口。

“你說小舟這小小年紀，怎麼就能如此通透？”

蛟龍淡淡應一聲，知道宋何意并不在乎他的回答。

“我是在第幾世明白父母逝去的？我都不記得了。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區區數百年我爹娘就輪回了不知幾輪。小舟當時是怎麼說的來的？”宋何意抿一口酒，微微擡頭。

蛟龍輕聲重複：“小舟說，轉世了就是另一個人了。哪怕是同一個人，幾年過去也未必一切如昨。可能他之前已經同他們道過别了，隻是不記得而已。”

宋何意笑了，問：“那我為什麼總是放不下？是因為我沒有道别嗎。”

蛟龍一舉杯，說：“或許是因為你父母實在寵溺，養出了你的軟心腸。”

宋何意又開始回想往事，往事如潮。

宋何意成仙之前的年紀很小，才二十五歲。

宋何意成仙的時候，還不是如今的朝代。那是——上一個朝代的餘晖時代。

宋何意是南方人，家中農戶。他們家人丁單薄，承包了一畝荷塘，雖然辛苦，但也能飽腹。

那天，宋何意穿着開叉褲在荷塘邊同鄰居家的哥哥姐姐玩耍。

正是夏季炎熱的時候，小朋友們都恨不得打赤膊。他們圍着宋何意說：“小意小意，咱們一起下水玩吧？”

宋何意馬上拍掌說：“好啊好啊，下水玩！”

旁邊馬上有年紀大些的女童勸阻道：“算了吧算了吧，别喊他，他年紀小又不會凫水，站起來還沒有池水一半高，太危險了。”

宋何意低落地點頭：“那好吧，我在岸邊給你們看着東西。”

旁邊的小孩雖然喜歡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卻敵不過大熱天玩水的誘惑，交代了宋何意幾句不要亂跑有事喊他們之後，就一個接一個脫了衣服，像小鴨子一樣撲通撲通落入了水中。

宋何意光着屁股趴在岸邊的青石上，下面的小夥伴一會給他送來一張大荷葉遮陽，一會給他捎來幾個青翠的蓮蓬。他們在水裡争着誰的荷葉大、誰的蓮蓬嫩，不願意讓岸上的宋何意低落，還拉着他評論。宋何意咿咿呀呀，他不知道怎麼說的時候就這樣含糊其辭。

就在那個充斥着荷香的下午，四處野遊的老道到了這個民風淳樸的小鄉村。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到的這裡，隻知道他一下就撲到了宋何意面前，然後在宋何意天真無邪的眼神中，把他面前的蓮蓬都吃了。

都吃了。

最後一顆蓮子老道剝的最認真嗎，然後笑着喂到了宋何意嘴裡。

宋何意不吵不鬧，乖乖咽下，然後問他：“你還餓嗎，老爺爺？”

老道搖頭，然後抱着宋何意去了他家。

老道說，宋何意筋骨不凡，仙緣深厚，要把他帶回去傳道。

宋何意抱着娘親的手，坐在娘親膝上，拍手說：“好啊好啊，去修仙。”

娘親眉尖微微一蹙，淚水就落下來：“可是小意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舍不得他走。”

爹爹看上去有點生氣，他轉身問老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有憑證嗎？萬一你是個人販子，要搶我們家小意怎麼辦？”

那老道伸出手，手上一枚蓮子，突然生芽抽枝。老道手一落，那青芽落入茶盞中，迅速生長，長出一支純白的淨蓮。

爹爹往後一退，護住妻兒，隻說不信，要将老道打出去。

方才梨花帶雨的娘親抱着宋何意，哽咽着開口：“我就知道，這孩子長得這樣精緻，肯定不是這小村中的人。隻是，隻是怎麼會那麼遠呢？”

老道問：“你們就這一個孩子，我帶走了你們怎麼辦呢？”

說到這裡，幾個人都掉下淚來。

老道眼淚汪汪道：“我給你們錢吧，我身上有錢。”

爹爹憤怒道：“你把我們當作是什麼人了？難道是在賣兒子嗎？我們養得起小意，隻是舍不得他！”

宋何意坐在中央，含着蜜餞，含含糊糊道：“我去修仙，就不能回家了嗎？我看隔壁哥哥，上學了也有每旬休沐回家啊。我要修仙，也要爹娘。”

自此之後，宋何意身在宗門，卻常回家探望，和旁的上學的孩子也沒什麼兩樣，隻是年紀更小了些。四歲的孩子外出，誰不憐愛他？家中父母更是越發心疼他。

直到十二歲的時候，老道拍着宋何意的頭，說：“乖徒兒，你回家去吧。”

宋何意驚喜道：“給我放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