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得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那日謝清河初來長安,小雨連綿,他急着尋一處客棧躲雨,包袱還沒放下,臂上便搭上一雙手,回頭便見手執玉骨傘的青衫客蓦然一笑。
這人看着面善,說是見他在雨中狼狽,特來搭救。
二人在傘下邊走邊聊,沈溯擅聊天,謝清河也毫無防備,直到前者得知他是醫者。
他滿面愁容,懇求他前往姑蘇治療己友,謝清河哪裡肯答應——他奉命潛入長安聯絡白芷,以醫治朱雀閣少閣主為前提,換取武器的鍛造權。
他不想暴露身份,自然希望沈溯早日離開,好言勸他另尋名醫。
可這人偏不讓,似塊黏骨膏藥,形影不離跟着他,甚至謝清河每次想逃開他去找線人,都被他追上,要麼是說見了些新鮮玩意給他看看,要麼說是醫館來了人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真是假。
剛開始謝清河還不以為意,隻要是個人,被拒絕多了,冷落多了,都會失望,轉而遠離。
他也是如此。
可沈溯這個瘋子還真是與衆不同。
甚至纏了半個月,行為舉止愈發狂熱。
每天早晨看見他笑眯眯進屋送早點,或是聽見那聲比女子的聲線還要嬌軟的“謝兄”,謝清河都差點吐出來。
他并不傻,大不了,和白芷接頭後,再殺了這個混帳。
先前再□□讓,是不想牽連無辜之人。
可受了幾番騷擾,他不得不收起那份善心,以大局為重。
沈溯也隐隐感覺出,謝清河并不是表面那般軟弱的人。
近些天的交流中,他屢次提起李家的杏仁酥,算是明示。
沈溯并不惱,隻是收了扇,提議先去徐家的酥餅鋪看看。
謝清河當他是最後的掙紮,也就順了他的意。
誰知發生那種事。
小大夫這麼善良,遠在姑蘇的患者可以狠下心不救,但面對相隔三尺的傷員,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吧?
這二人傷得正是時候。
既然如此,也隻好委屈這位大俠多睡會兒了。
否則小大夫甯死不屈,他就隻能用些别的手段了。
沈溯玉扇一抖,夾層的藥粉便不經意落入召晟口中,他背起這位可憐的師父,沖謝清河笑笑。
星烏都能發覺他的小把戲,謝清河如何看不出。
那日他盯着沈溯頸間命門,忽覺那抹笑與蠱心蝕髓的毒,竟有七分相似。
而現在,沈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語氣都軟了不少:“那個藥沒毒的......副作用隻有貪睡......”
“那你可以自己吃點,改善一下睡眠。”
星烏歪頭看他,像是真誠建議。
她如今這張臉甚是可愛,哪怕面無表情注視對方,也像賣萌似的。
沈溯自動腦補了一下她原來那張臉,估摸着現在她的神情應該算是“警告”,他自知理虧,收了扇擺出愧疚的神情,垂眸思過。
星烏心裡也不好過,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如果百裡蕉沖過來的時候,她直接殺了他,師父就不會受傷......
隻是她顧慮太多。
星烏愣了一會兒,似是想通了什麼,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清掃幹淨。
哪有這麼多如果。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蛋,醒醒神。
好軟,再揉揉。
這張皮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既光滑又自然,她沒事就愛捏捏自己的臉,非常解壓。
她這一捏卻把對面的人吓到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
沈溯結合她之前的行為理性分析,陷入沉思。
她這意思是......!要把他的臉皮剝下來給自己用?
“女俠,其實百裡蕉一事,我略有拙見。”
沈溯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攬着謝清河,堆了一臉的笑。
星烏心下清明了許多,言行也多了幾分真率;“笑你爹呢,笑這麼難看。”
“......”
“這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星烏的語氣愈加暴躁,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見這人笑,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倒不是害怕,就是單純看着惡心。
似乎比起看這個人笑,她更想看這個人哭。
“女俠,他跟你一樣又中毒又中蠱,你就不好奇為什麼嗎?”
“所以你也很好奇我?”
“女俠身殘志堅,我自然心生仰慕。”
“......”
“那你說說看。”
她又恢複了冷淡的模樣,抱着劍看他。
她确實很想知道,到底是誰手段這麼狠,又是下緻死的毒,又是種慢性的蠱,橫豎都不讓百裡蕉活。
還誤傷了她和師父。
“女俠可知他頸上翡翠是何物?”
沈溯從袖中掏出那枚已然失去光澤的翡翠,扔給她。
星烏輕松地接住,手反射性一僵,盯着看了會兒才說:
“......不知道。”
其實是知道的——朱雀閣上好的青玉翡,堅硬無比,可擋利劍,可鑒物毒,亦可熔毀作為鑄造武器的材料。
這是五年前銜英宴上閣主贈予優勝方的寶物,她原本也有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