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沈溯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星烏亦然。
似乎讀懂了對方在疑惑什麼,她緩緩躺下,閉眼凝神,冷淡道:“我不在乎他是誰,他也不在乎我是誰,他救過我兩次,我想幫他,僅此而已。”
先前在飯桌上争鋒相對,沈溯還以為二人相識甚久,她清楚謝清河的身份,所以有意維護。
如今看來,倒是他小人心思,比不得二人情誼真純。
“那便不論這個,”他在心中自嘲一聲,面上冷靜道,“據我所知,謝兄的醫館還有半月便到了租期。”
猶豫了半晌,他用最為輕柔的語氣說:“恕我冒犯,彼時,長安未必再有女俠的容身之所。”
星烏沒有回答,隻在心中哂笑。
她自然知道——不止長安,天下之大,處處為逆旅,何來她的歸宿。
天下無以容她,她亦無以容天下。
“女俠若不嫌棄......我倒有一處可薦。”
“你說。”
“女俠可曾聽過,江南窮奇觀?”
她砸吧幾下小嘴,心情不知為何不大好,最後吐出來一句,“哪裡來的野雞門派,我聽都沒聽過。”
沈溯執笛的手一僵,身下瓦片膈得他身子一抖,差點連人帶笛摔下去。
他狀似理解地笑笑:“......哈哈,我也是經朋友介紹,才得知還有這麼個地方。”
少女點點頭表示認可:“嗯,挺好的。”
她沒聽說過,起碼說明,和她扯不上什麼關系。
星烏打心底裡高興。
這話在沈溯聽來,倒多了一層反諷的意味,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下一秒卻聽少女主動發問:“這個叫什麼很窮的門派,幹什麼的?”
沈溯憋了許久,心想總不能說是殺人放火吧,默默在心中把江湖子弟最愛挂在嘴邊的詞過了一遍,試探性開口:“......大約是懲惡揚善,行俠仗義。”
“這個不重要。”星烏一聽這兩個詞就頭疼,像是嚼了半年的糖黏在舌底,又粘膩又忍不住舔舐。
類似的招牌她聽過不下數十個,最後沒一個善終的。
世人愛江湖,愛層出不窮的傳奇,愛不滅的俠骨豪情。
可江湖的故事啊,大多是往日風光的牌匾化作七零八落的塵土、鮮衣怒馬的少年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傾覆八荒的寶劍碎成四分五裂的廢鐵......
後來都成了俗世笑料,那叫一個痛快。
她長驅直入,問道:“裡邊有沒有那種,來錢快的活?”
似乎是怕對方不理解她的意思,星烏作了個用手抹脖子的動作,悄聲說:“燒殺搶掠,盜綁砸踢,凡是沾點血的,我都能接受。”
身旁的少年陷入了沉默,他倒是沒想到,這位劍客的接受程度這麼高,早知就不用那些虛的口号诳她了。
“嘶,沒有這種類型的麼?”她歎了口氣,搖搖頭,似乎格外惋惜,“那很壞了。”
沈溯看着少女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内心有些許激動:“......女俠,你很擅長這類事麼?”
“也不能這麼說,”星烏輕咳一聲,為了證明自己并不是個喜歡幹壞事的混蛋而極力“解釋”,“隻是這樣比較刺激,就有種......有種别樣的爽感,你能理解嗎。”
少年不由自主笑起來:“那很好了。”
“你不妨再說說,這個窮鬼道觀裡邊都有什麼人。”星烏真誠發問。
過往的教訓告訴她,在加入某個江湖門派時,要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問個清楚,以免事後反悔,卻難歸去。
沈溯在腦子把窮奇觀僅有的人口數了一遍,略顯尴尬地說“沒什麼人,但......”
說到一半就被少女打斷:“那簡直太好了!”
一聽這話,星烏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
沒人?沒人才能凸顯她的重要性哇!
要是人一多,什麼牛鬼蛇神都混進來,真**想想都煩。
星烏頓時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憶。
說完她又覺得哪裡不對,補充道,“我是說,這個很窮的道觀,前途無量。”
她不顧身旁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滔滔不絕地問起來:“我想想啊,如果要長久過日子的話,首先居所得分配吧?”
“有的兄弟,有的。”
“廚子呢?大夫呢?美少年呢?美嬌娘呢?”
這都問的什麼跟什麼。
沈溯隻能硬着頭皮回答:“......有的。”
就算現在沒有,馬上也都有了。
“行,等我師父醒了,我趕去江南瞧瞧。”星烏直起身,一個輕跳從屋頂完美降落,毫無聲響。
她回首一笑,表情看着難得正常:“主要是這‘窮’字不錯,同我相配。”
他哭笑不得,可得了好處,心中欣喜,颔首行禮,輕言,“那便預祝女俠——長風過處皆知己。”
無人知曉的清風明月夜,他于身側斟了一杯月光,敬故人,敬眼前人。
裕甯十八年春,長安不知名屋頂,浪客沈溯,邀小俠星烏入窮奇觀;何年何月何日夜,相逢相見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