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細長的雙眉微微彎下來,隻是嘴角還帶着那親和的笑。
召晟嗅了嗅空中濃重的書墨氣,不敢置信地問:“小兄弟竟也練武嗎?”
“嗯,但我會的不多。”既有人求問,他也不再掩飾。
明明幹的是文職,卻懂武藝?
星烏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人了,上一個還是......那位她頗為熟悉的樓主。
她又看了一眼藍衣的男子,他也正乖巧地看着她。
星烏倒也不怕别人看出她的心思,幹脆大膽地靠近看;召晟不明所以,也順着她的目光搜尋。
她這才發現,這人握筆的手上,也有一層薄薄的繭。
輕軟的皮膚上,還有似摩擦生出的紅痕。
像是初學者不懂如何控制手中武器,在無意中形成;又像是,更深的疤痕在時間長河裡漸漸消退,隻留下若有若無的印記。
她一時也看不出别的什麼,故不再看。
隻是以前指點新人的毛病犯了,她忍不住糾正:“練習的時候,注意握劍的姿勢,不要為了抵擋攻擊把手彎折得太用力,劍一偏就容易擦到手,還可能骨折。”
那令主有些心虛地低下頭,想要掩飾自己臉上慌亂的神情:這姑娘怎麼猜出來的?
說實話,他覺得有些丢臉,尤其是當衆被人指出“不規範”的地方,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教導他背書識字,一旦答錯了就要挨打,那時,他最怕旁人看見他手心的傷口,今時竟也是如此。
這位姑娘本心為好,是他自作縛難饒人。
還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他在心中哀歎一聲。
“确實,手很重要的。”召晟在一旁點頭,想起星烏也會不小心把劍削自己手上,疼得上蹿下跳,語重心長地提醒。
見那人低着頭,星烏莫名想起以前,百裡篁胡茬幾句拿來哄她的話,索性套用:“不習慣的話,你可以嘗試用攻擊的方式防守,我估計你之前練的那套不适合你。”
“這樣,就不容易受傷了。”
星烏平靜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睫羽紋絲未動,似乎并不為方才的發現所動。
平常的法子做不對,換個法子不就行了?行不行得通那是另一回事。
“嗯,謝謝姑娘提醒。”那位令主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僵了許久才重新笑起來,“不如去認識一下你們這段時間的同伴吧?”
“哦好,請問他們在哪?”
那令主開始快速地翻起一本小冊子,手指一夾,目光順着浏覽,立馬找到位置:“這一層,房名‘姹紫嫣紅’便是。”
原來二樓不是什麼休息的地方,是商讨行動的臨時集合點。
走廊上那些包袱,估計裡面裝的也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這下總算有活幹了,星烏轉身推開門,召晟也跟上,二人準備離開,卻在掩門的一刹那,瞥見令主皺了皺眉。
星烏重新把門推開,冷冷問:“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令主忙搖搖頭,溫和一笑,以掩飾自己的無措。
确實沒什麼,隻是這師徒二人着實令他好奇。
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種隐隐的擔憂。
這位召晟先生,身為長輩,卻沒有什麼主見,大多數時間都在看另一位......
而另一位,召星烏小姐......實在不像個新人。
進門時,沒有來到陌生環境的驚愕,也沒有表現出探索和掌控的欲望;像是來到了很很平常的地方。
據他猜測,她應該很熟悉這裡的運作模式,因此,她很有可能在類似的地方待過不少時間。
環顧四周的時候,她的目光更多地聚集在架子的縫隙和牆壁上,似乎是在檢查這個房間是否存在暗格和暗室。
看來她調查房間的經驗十分豐富,可惜這确實隻是一間普通的屋子,他也不是什麼有秘密的人。
抽簽時,警惕度高到把所有木簽都摸了一遍;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種後天形成的應激反應。
看懸賞名單時,對殺人這件事絲毫沒有表現出抵觸情緒,當然,也沒有表現出喜悅或興奮。
或許,有人天生就這麼淡定自若,但也不排除是過度殺戮後的麻木效應。
最後,她也隻是給出了選擇的結果,像是設定好的人偶,精準地給出簡潔的反饋。
以及,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全程盯得他毛骨悚然,像是能把一切都洞穿。
窮奇觀,他日思夜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建立的庇護所,僅僅三個月,不出意料地吸引來了各方人馬。
這些天來,他見過各色各樣的人,也能把這些人的目的探出個六七分:有人心思詭詐,絕非善類;有人意氣風發,逍遙一遊;有人堕落至此,不甘沉淪......
而這位姑娘......他實在看不出她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
可一個人不可能毫無理由地從一個地方來到另一個地方,縱使她真的無欲無求,也隻是因為她還沒有意識到那份欲求罷了。
不過,他也隻是好奇罷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縱有過千百次沉默的好奇,也無法真正觸碰,當然也不可能得到回音。
可不知為何,心中有種異樣的沖動,指引他去問出那句話。
“二位稍等!”他猛地一拍桌子,叫住正打算關上門的二人。
星烏抓着門沿的手一頓,召晟則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可否允許在下,最後問一個問題?”
“當然。”
“二位緣何,來到此處?”
他突然有些緊張:自己的這番話,是否太過冒犯?
夫子曾經教過他,不可随意探聽他人隐私,有違禮節。
他現在,算是仗着令主身份故意不講禮嗎?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召晟不知該如何答,星烏沉默了半晌,意識到師父的迷茫,隻能自顧自開口:“因為喜歡。”
那令主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許久才盯着她問:“......什麼?”
這次,少女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喜歡這個地方,很久很久之前,就很喜歡了。”
是啊,很久很久之前,她就開始喜歡這個她親自想象過的地方了。
裕甯十八年初夏,姑蘇窮奇觀,師徒二人得窮奇令;春時空枝花,夏來結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