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教他怎麼接受自己,怎麼活得開心;而百裡篁卻教他怎麼把自我厭惡轉嫁給别人,怎麼把不開心發洩到别人身上。
雖然結果大差不差,但......果然還是有一定差别的吧?
怪不得樓主和月魄姐姐總是吵架。
吵着吵着,就真的分開了......
花重玉不想再想了,他重新檢查了一遍門鎖,從地下的密道口出去了。
白日的長安城,春風清爽,煙火溫暖,仿佛能融解所有的喜怒哀樂。
他遠遠地站在醫館斜對面的包子鋪旁,向着那個可望不可即的方向。
“杏林堂”三個大字很顯眼,但周圍沒什麼人,想必什麼名氣,雖冷清,可遠遠望着,裡邊三個人卻都在忙碌。
最悠閑的是一位青衫的少年,一手搖着玉扇,一手撥着藥草,挑去不能用的部分,揀出完好的。
還有一位看服飾,大約是真的大夫,正在搗藥,滿面通紅,像是體力不支。
最後一位少女,在藥櫃前給藥材們分類,時不時就要停下來,看起來似乎......并不怎麼熟練。
這就是月魄姐姐現在的樣子嗎?
隔着一段距離,他勉強才看清五官,就好像,時間模糊了她的面容,最終留在記憶裡的,隻有一個無法辨認的輪廓。
花重玉的心裡突然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這兩年裡,他想象過無數種月魄重新出現的場景:
或許是在一個冷冽的夜,她悄悄回來被發現,大家圍着她歡呼、擁抱、尖叫、哭泣;
或許是在一場比武會上,她一舉奪魁被認出,于是衆人驚呼,天下第一劍終于出山;
或許是在一座無名墓前,她早已逝去,人們哀悼,為她,為那個一去不複返的時代;
......
唯獨沒有這樣的——在無名的街頭,在不知名的春天,在清晨氤氲的薄霧中,他們遙遙相隔,沒有故人相逢,沒有刀劍相鳴,也沒有生死相離。
卻又仿佛,本該如此。
這一刻,他好像理解寒枝哥哥了。
那個背負傳奇的人,已經卸下重擔,成了萬千塵世中的一縷。
不可久留,不可觸碰,不可遺忘。
如此,吾已心安。
可他還是想哭,該怎麼辦才好。
他看見,醫館裡頭的三人突然聚在了一起,好像是在商量什麼事情,青衫的男子笑得最開心,小大夫愁眉苦臉,一副頭疼的模樣,少女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像是做錯了事。
看起來感情那麼好的樣子......真是讓人嫉妒!
以前,他,寒枝還有月魄,也經常聚在一起說悄悄話的。
他那時候還很幼稚,總是拿家裡的事賣可憐,說來說去就那麼幾句,也虧其餘兩個聽那麼多遍都不煩;
寒枝哥哥話很少,但很喜歡談各種各樣的毒藥,雖然他們都聽不懂就是了,偶爾也會講講小時候的趣事;
月魄姐姐平時雖然冷淡,但一跟熟人呆在一起就興奮了起來,什麼話都往外冒,她最愛的,恐怕是背着樓主說他壞話吧?
那時都是開玩笑的,樓主雖然有時嚴厲了些,私下在他們面前,其實是很溫柔的人。
後來他們都越來越忙,他作為行刑使,每天要處理數不清的犯人;寒枝常把自己關起來,在山頂的天池煉毒,一煉就是幾個月;月魄作為影狩的統領,每天在外跑來跑去,還要兼顧新人......彼此的事務不再聯系,聚在一起的時間也愈來愈少。
即便偶爾有時間呆在一起,也說不來那種玩笑話了。
想至此,再看醫館中少女踮着腳在藥櫃前的背影,花重玉忍着哭,想在淚眼模糊的視線裡,再看她一眼。
包子鋪的老闆瞧着鋪子旁的老婦人在那抽泣,連忙趕他走,嫌他影響了生意。
他在樓中威風慣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老闆在趕他走。
第一反應是聒噪,像是聽見臨刑前的犯人破口大罵,他想裁斷這個賤民的舌頭。
結果當然是沒有。
雖然他喪心病狂久了,整天要麼跟犯了罪的神經病待一塊,要麼跟失了魂的臭男人混一起,但基本的良知還是在的。
起碼在這種人多的地方,他不會給樓主惹麻煩的。
最後,他隻是拿了一兩銀子給那老闆,果然,那老闆得了好處,忙點頭說了一遍又一遍“謝謝貴客”。
再看那位“貴客”,早就偷偷抹完眼淚走遠了。
裕甯十八年春,長安無名街,戲子望故人;君何謂此心安處,卻是大悲大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