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貴客,被安排在太守府東邊的客院裡。
這處精緻的小院平日裡少有人留宿,因着三月雨夜寒涼,李氏早早就讓人燃了香炭,點上暖爐和熏籠,叫屋裡一點也不至于冰冷。
崔岑今晚喝了不少酒,等他進入暖和的寝間,就發現屋裡已有人在。
屏風後,柔軟的紗簾低垂,那張梨花木漆雕矮床上,兩個滿臉紅暈的俏麗侍女躺在被窩裡,鴉鴉青絲散在枕上。
衾被寒涼,世家大族一直有這種“暖床”的規矩,若是主家不安排反是慢怠。崔岑見怪不怪,卻也沒有繼續向床榻走去,反是摸到桌幾上的陶壺,倒出一杯溫熱的解酒濃茶。
這就是無聲的拒絕。
床上兩個侍女一直留意着他的言行,見狀很有眼色地下了床來。兩人均是十六七歲高挑模樣,身形已漸漸長開,隻穿着肚兜和亵褲,露出秀美香肩和裸背。這些陪侍的婢女很知道怎樣展現自己最嬌美一面,此刻燈下旖旎,兩人側對着他緩慢穿上衣裙,香豔異常。
若是貴客叫停,她們即刻便能回到床上去。
但崔岑沒有。
兩人便不敢再拖延,穿戴整齊到他面前,款款行禮告退:“床被已暖好,還請崔侯早些安置。”
崔岑含糊“嗯”了一聲。
沈太守倒是不吝派送這些美人恩。
崔岑過去掀開被子,果然香風隐隐,冰冷的被窩已被她們用體溫捂熱。
他察驗了一番出去到外廳,外間站立的兩個男子立刻露出相似的揶揄笑容,想來大家都受到了這等招待。
此二人一直跟随崔岑身側,寸步不離。
中年男子姓林名敢,四十出頭正值盛年,心思謹慎細密,在燕地官拜副軍中郎将,位同正四品。他身旁的年輕人名叫鐘意,是崔岑的貼身近衛,看面相不過二十來歲,除了高挑壯實些,并無甚奇特之處。
此番南下,三人中就數林敢最年長,是以時時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這等帳中美人可不敢碰。林敢打趣道:“鐘意,我一把老骨頭消受不起,你怎的也拒絕了?”
鐘意也不扭捏:“林叔,你現在一餐還能吃下五大碗,哪好就自謙老頭了?”
開什麼玩笑,區區女色,職責在肩,誰敢肆意?
此刻沒有外人。
崔岑向林敢看去,眸光清亮沒有半分醉意,直言道:“林叔,這一日接觸,你瞧着沈闵之是個什麼人?”
林敢擡起下巴,示意崔岑看向四周:“侯爺請看,這不過是一處空置的客院,竟也如此奢華,這些擺件陳設加起來價值不下萬金。沈太守雖主政郓州一方,發迹也不過三代,隻算小有家底,這江南多有富庶,怕是要超出我們原先所想。”
崔岑的目光便又深了些:“如今天下之富,聚富在田畝和人丁。江南雖在朝堂沒有幾位高官權相,但在地方上募養了不少散兵私将,家中佃農亦可随時拿上武器變成鄉勇,稍加訓練便是一股戰力,不能小觑。”
林敢點頭道:“這幾日我們四下閑逛,烏鎮安平和樂,竟似不受這十來年的戰火侵擾,茶館裡也隻将中原和北地的交鋒做為閑話談資。想來是上行下效,郓州士紳沒經曆過戰亂之苦,這些人現今還沒有生出血性來。”
這便是他的回答了,沈太守性子太軟,不具前瞻的眼光。
就連鐘意,也不大看得起沈闵之一家:“今晚侯爺就差明搶了,沈太守卻哈哈而笑,這胸懷确實常人不及。”
“不可大意,”崔岑眼中冷光微閃,“畢竟是在他們地盤上,你我言行末節都要謹慎,盡量避免多生事端。”
“是!”
見他嚴肅,兩人俱都認真應下。
林敢又道:“侯爺可曾注意到太守家中幾兄弟,我觀他們四人之間也有洶湧,若是能利用一番,内外齊下,沈家就翻不出什麼浪花了。”
“先觀望罷,我們還需在烏鎮逗留一陣,等到……”嘩嘩雨聲中,崔岑忽聽到幾聲極輕的叩門聲,似真似幻,“鐘意,你去看看。”
鐘意眼神一凜,手腳極輕盈地打開門,幾個起落沒了蹤影。
崔岑和林敢不再交談。
不一會兒功夫,鐘意就面色古怪地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蓑衣提雨燈的纖麗身影。
等到來人摘下笠帽,露出那張眉目婉然的臉,崔岑才知是何緣故。
他有些意外:“沈七娘子?”
來人正是沈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