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圖冒充我的身份跟别人網戀這件事發生在今年六月。”展熹承搜索出一個灰綠色圖标的交友軟件,“他似乎是特意瞄準了心理狀态不太好的對象,日複一日潛移默化地引導對方實施自殺。”
厲皎指尖懶懶地劃着頁面,粗略浏覽了該平台的各類功能,問展熹承:“那他照片是哪裡來的?”
話一說完,幾道目光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到他身上。
四周一陣靜默,梅揚清了清嗓子,權衡了下語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們代表在食堂吃個飯都能被偷拍一打照片嗎?”
“流通範圍非常之廣。”霍真意火速接了一句。
厲皎挑了下眉,像是不解,又像在忍笑,面露同情地看向展熹承慢悠悠道:“沒想到你這麼可憐。”
展熹承眼睛一彎,語氣溫和無害:“據我所知,我們兩個不分伯仲,你沒好到哪兒去。”
厲皎:“……”
“不過我也覺得。”展熹承佯裝無奈地點頭贊同道,“隻是遲早都要體驗,就當是提前訓練了。”
這話就把另外幾人說得一臉迷茫。
“萬幸被騙的那個女生自殺未遂,這件事當時沒有鬧大,那人做戲做全套,還手寫了信件發給對方。”展熹承圈出照片上的“貓”字,“他的反犬旁也是這樣,上半部分寫得很擁擠潦草,簡略成兩點,并且會漏掉一撇。”
“不過就是因為字迹差異跟其他證明,澄清了确實不是我本人之後,這件插曲也就翻篇了。“展熹承說,“但就在我回溯到這裡之前,突然又有人把這樁陳年舊事翻出來,先是熱搜轟炸,又給媒體平台提供了新的照片跟聊天截圖,非正式的灰色交易,規避了法律風險,所以暫時也沒有頭緒到底是誰,雖說這背後也牽扯到了公司内部派系鬥争,但殷鑒不遠,我不認為他是被動參與進來的。”
“包括張嶼的死,這口鍋也扣在了我頭上。”想了想,展熹承淡定總結道,“總之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這個人好像真的挺恨我。”
厲皎托着下颌的手指微微一頓,電光石火之間,心下明白。
“等等等等——”梅揚則已然聽得兩眼失去對焦,“什麼熱搜?什麼内鬥?”
“讓我記一下筆記。”霍真意也不遑多讓,點開手機備忘錄,“什麼月食論壇、還有什麼卡帶收音機……不過,就算退一萬步這件事是真的,也不至于發酵得這麼滿城風雨吧?”
展熹承“哦”了聲,語氣平淡道:“我後來當演員了,混得還行。”
梅揚:“?”
霍真意:“?”
“……代表,你說的演員是哪種演員?話劇、音樂劇,還是大熒幕的那種?”梅揚張着嘴巴。
展熹承輕描淡寫:“就是普通影視劇。”
“那混得‘還行’——是多行?”霍真意忍不住問,眼底有種壓抑不住的好奇。
想了想,展熹承随手指了下正對着厲皎身後的透明玻璃牆,遠處地标性商場的LED巨幕光影流動,明亮如晝。
“那塊巨屏是我的程度。”展熹承雲淡風輕道。
口吻仿佛在讨論哪間超市的臨期柑橘打折。
梅揚:“……”
霍真意:“……”
猶如電影畫面轉場的一幀。
鹽粒般的細雪染亮了霧藍夜色,高奢巨屏地廣中的男人姿态懶散地斜靠在皮質沙發,西裝挺括到寸縷不亂,肩線松弛,右腿自然搭起,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撐着側臉,不費吹灰之力地散發出強烈的掌控感。
九年後坐在這張同樣餐桌前的任何人,第一眼遙遙望見的就是夜幕之下城市中心商業區縱橫交錯的高聳樓宇拱衛着的展熹承。
流光溢彩的展熹承。
愣住三秒,梅揚跟霍真意默契十足地一個起身将自己頭發往後撥了撥,像在為見證曆史精心整理儀容,一個轉身從書包裡翻出紙筆,雙手奉上。
“簽在這裡就行。”梅揚作了個“請”的動作。
霍真意提醒:“要to簽。”
展熹承:“……”
筆尖掠過紙面唰唰作響,展熹承拿起筆,幾乎沒停頓,手腕一動熟練地勾出龍飛鳳舞的簽名
最後一筆落下,展熹承手指還搭在紙上沒收,眼角卻悄悄掃向身側的厲皎。
眉梢眼角都神态清淺,看不出明顯的情緒起伏。
對面的梅揚跟霍真意興高采烈地研究簽名,展熹承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妙失落在心口浮了一下。
稍微接觸過展熹承略的人都知道,他是完全不炫耀的性格,偶爾來那麼一遭也是于無形中潤物細無聲将裝逼貫徹結束。
而厲皎又是典型的心情好時招貓逗狗地接兩句茬,不給你面子時,天王老子毀天滅地都連個眼神也欠奉。
總之他沒指望厲皎有多大反應。
但是——
他以為多少會有點反應的。
展熹承:“。”
差不多到回去的時間,展熹承又去樓下買了個玉米杯,準備等會兒到醫院帶給展心安。
随後收拾東西離開的梅揚見厲皎全程沒有表現出任何吃驚,以為他是不信,立刻維護起來:“你不會覺得代表是騙你的吧?”
厲皎側了下目光,靜靜地掃了他一眼。
取完餐點,展熹承聽見正從樓梯走下來的厲皎說:“有什麼可驚訝的。”
隔着餐廳暖黃的光線視線交會一息。
厲皎輕聲道:“他長成那樣,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
雪夜道路兩側的燈光被風切得細碎,幾人站定在沿街的玻璃牆面。
“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明天有晚自習,那咱們後天就去找張嶼!”短短幾個小時,梅揚已然從懷疑茫茫宇宙天塌地陷變為當仁不讓地一馬當先,搓了搓手道。
展熹承卻搖頭:“不行。”
厲皎鼻尖凍得微紅,将拉鍊一股腦提到下颌尖,扭頭看他。
另外兩人也滿是不解:“為什麼?”略一停頓,霍真意神情忐忑地猜測,“……是有什麼剛才沒提到的顧慮嗎?”
展熹承往厲皎身旁挪動了點位置,擋住風口,出其不意地說:“後天我要打工。”
梅揚:“……”
霍真意:“……”
厲皎:“。”
*
隔日雪後初霁,隻可惜結束得匆忙,經過一夜,操場此時已沒留下多少痕迹,地面隻餘下鍍了一層銀光的細薄覆雪。
早自習時間,展熹承一踏進教室就聽見同學對昨晚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倒春雪議論紛紛。
物理課前,裹得像個米其林輪胎的阮理理杵在門口喊道:“代表,老葉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九班的班主任葉也年紀輕,資曆不深,但很有一套自己的教育理念,叫展熹承過去仍舊是為了下學期的省級聯賽。
“我私心還是希望你能參加。”葉也以為展熹承是擔心參賽的額外壓力,擰開水瓶道,“你也不用太花費心力,首要任務還是高考,假如能進國家集訓隊保送,皆大歡喜,不成也是個經曆。”
“我不是因為怕耽誤時間。”
“那是什麼?”
展熹承想了想,坦誠道:“因為我們學校高考名次的獎金比保送高。”
葉也一個嗆水差點咬舌自盡。
關鍵這個理由他還真不好反駁。
學校教職人員對展熹承一言難盡的家庭背景大多心知肚明,擦了擦打濕的辦公桌面,葉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巴翕張半晌還是無奈地擺擺手:“當我沒說。”
走出年級辦公室,走廊另一頭迎面過來幾個學生,人群中間厲皎背着黑色的皮質琴弓盒,稍稍側過臉,時而開腔“恩”一聲,身後是寸步不離的陳惟競。
狹路相逢。
打眼一看見展熹承,陳惟競臉色立刻一沉,面帶不善地眯了眯眼睛。
展熹承平淡如水,奈何身高略顯優勢,因此也是古井無波,反倒越像不将對方放在眼裡的挑釁。
擦肩而過,厲皎似乎不露聲色地放緩了步伐。
眨眼即逝的空隙,他指尖點了一下展熹承微敞的領口,一觸即收,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力道極輕,以至于展熹承一刹那懷疑剛才的冰涼觸感是錯覺。
除了他們誰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