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檢驗科科長從鼻腔裡擠出一個極短的冷哼,“機器人給出的數據,你能信多少?”
他看着三十歲上下,眼周因為熬夜工作而泛着淡青,說話時語氣很差,手底下動作卻很穩。
“屍體呈蜷縮位被放置于全包裹式乳膠衣,上下腐爛進度嚴重差異。
全身皮膚半透明,覆蓋 0.3mm 厚 PEG-4000 結晶層,肛管周圍 10cm 範圍内出現放射狀裂紋,□□呈火山口樣攣縮(直徑 1.2cm),表面可見熱凝固性潰瘍(深度 3-5mm),右下肢肌肉呈蜂窩狀孔隙,左上肢呈灰白色膠凍狀。
胃内見半消化章魚刺身。腹部及肛管周圍嚴重腐敗,皮膚呈污綠色,大面積表皮脫落,皮下組織液化,腹部腐敗區見環狀皮膚皺縮。腸管高度膨脹,内容物呈泡沫狀。
關節活動度降低 60%,肌腱呈玻璃樣脆性斷裂。
據微生物分析及Henssge溫度衰減公式推算,死亡時間為 19日下午15:00-17:00。”
他的聲音在解剖室内回響,“這是你能在報告上看到的部分。”
邬铮漫不經心地聽着,手套懸在屍體腹側青紫色斑塊上方。指節用力按下,擠壓産生的聲音像是在按一塊在膠水裡泡發了的海綿,指尖陷進去的觸感又像按在某種硫化橡膠上——那片本該在按壓後褪色的屍斑,此刻正泛着詭異的暗綠,像塊泡發過度的青苔。
若有所思地抽回手,他撚撚指尖的感覺,“所以你的建議是?”
“我的建議?”大法醫轉過頭,終于遞來一個眼神,“我建議你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
他低頭,繼續從破開的眼球中,小心剝取玻璃體,突然發現什麼似的,停住手上動作再次擡頭。
緊接着,疑惑的聲音在法醫室内回蕩:
“撞牆了?”
“呦,紅得不輕。”
有幾分幸災樂禍。
路硯舟回家後簡單收拾了東西就去上班了。
他跟關系好的同事說好,今晚在對方那對付一晚。
綠灣天地的安保宿舍條件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比他去外面租住的筒子樓還好。雖然衛生間和洗漱池一層樓都是公用的,但每個人還能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房間裡能擺一張床,還能擺個櫃子和椅子。
看上去比他的棺材卧室舒服多了。
同事給他找了床薄被,就又窩回床上開始嘩啦啦用歡樂豆。
熱鬧的聲音從床上傳來,路硯舟将地闆打掃幹淨鋪上被子,轉身坐了上去。
他其實還有點恍惚,因為這突如其來發生的一切。
他不是沒想過邬铮身上的種種異常,包括他淡漠得異于常人的感情、過于看透一切的眼神,以及那股明晃晃的異類感。
但發現如何和真正意識到如何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在此之前邬铮一直對他很好,甚至除了某些時刻的過分關注外,可以稱得上是包容。他将自己的掌控欲僞裝成普通的關心分布在路硯舟生活的每一天,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不動聲色地給這鍋湯下一點點增柴添火。
從一開始的一言不發到偶爾的眼神交彙,再到故意露出的奇特食性、由此展開的片刻交談,以至于後面的不時談話,甚至危急關頭路硯舟下意識的傾訴——一切都在他精密的計劃裡。
自在路硯舟視線裡出現開始,他便盤算好了所有變數,僞裝、潛伏、不動聲色,直到獵物毫無察覺地被他張開的灰色羽翼包裹。
偶爾的時候,路硯舟确實會對此有片刻的察覺——主要是邬铮對人的冷淡和疏離,以及在他身上投入的細緻确實有較大反差。
然而疑惑隻要一露頭,邬铮又會回到正常室友該有的界限内。
就好像他手上握着一條無形的繩,繩的一段系在路硯舟身上,他巧妙地玩弄心理操縱人性,他的獵物則不知不覺,甚至還頗覺幸福。
心煩意亂,越想越覺得從前種種都透露着對方刻意為之的痕迹。
路硯舟抿緊嘴唇,将頭垂到臂彎裡,細白的脖頸彎曲着,露出一片清冷的白。
手機響了響,是許晃。
猶豫着劃開對話框,看了半天他卻不知道怎麼回。
他們的對話還停留在三天前,許晃問他有沒有安全到家。
自邬铮露出真面目後,路硯舟不得不再次思考了和周圍人的關系。而許晃在他身上的投注太明顯,隻要有意識去看,他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熟悉的一切瞬間天翻地覆,路硯舟心亂如麻,索性不去看、不去想。
然而偏不遂人意。
鈴聲再度響起。
是邬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