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者!」
系統的聲音陡然響起,尖銳的電子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根據二百一十三号管理條例,當任務者遭受緻命創傷或情緒波動超越阈值時,我有權直接封存任務進度,将您強制剝離任務世界。」
它的語調裡透露着破釜沉舟的堅決,全然不像平日裡那般溫和:
「請務必悉知!」
眨了眨因體内蒸騰的熱意而逐漸幹澀的雙眼,路硯舟非但沒有因這強勢的口吻感到不适,反而露出一絲感激的淺笑: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
波光粼粼的眉眼間,笑意猶如金石相擊,在燈光明滅的電梯裡好似弧光一閃,劃破黑暗。
清越的笑轉瞬即逝。
再次眨眼,目中所有情緒被深潭般的沉靜取代,他嘴角微抿,腦袋徐徐垂下。
借着踉跄後靠的動作,路硯舟無聲将肩胛與後頸貼向轎廂一側,好似難耐高熱造成的無力。疲倦地蜷縮着身體,他發絲間不斷滲出冷汗,就着微微佝偻的姿勢不着痕迹地握緊了掌心的電擊器。
電梯緩緩上升,顯示闆上的數字由負二跳轉為負一。
身旁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動了動腳,朝電梯門挪去。
咚哒,咚哒……
胸腔裡的搏動聲混着電梯纜繩的摩擦聲,在耳蝸裡不詳地跳動着。長而濃的鴉羽微垂,遮住雙眼裡映射的光,路硯舟蒼白的手指始終抵在電擊器尾端按鍵上——那雙好似在閉目養神的眼睛,竟從始至終都在透過反光的轎廂内壁,無聲觀察着黑衣人!
叮——
電梯停穩。金屬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負一層到了。
電梯外依舊浸在灰暗的陰影裡。
此層燈光未全開,零星幾盞懸挂式呼吸燈散落在走廊向前延伸的兩側,節奏同一地不時明滅,将前方路面并兩側裝飾性挂畫切成明暗相間的琴格。目之所及的兩側,門全都緊閉着,把手在幽暗中泛着死鐵般的光。
沉默的寂靜在電梯裡如浸了水的棉花般膨脹。
轎廂内壁映出男人緩緩朝外離去的身影。
不聲不響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路硯舟臉色凝重,垂眼迅速掠過手機。
果然沒信号。
電梯緩緩閉合,兩片門将黑衣人逐漸融在黑暗裡的背影吞下。
廂門閉合,金屬輕響中外面的晦色亦被隔絕在外。路硯舟高懸的心微微放下,汗水不知不覺間浸濕脊背,襯衫貼在上面,化作濕冷冷的一片。
然而——
突然一聲急刹的摩擦異響,轎廂猛地一頓,頂燈在劇烈颠簸中閃爍兩下。
潮濕的鐵鏽味混合着冷風灌入鼻腔——
電梯門竟又緩緩打開了。
面色倏地一沉,心髒重重墜落。
脊背瞬間繃成一張滿弓,修長的指節捏住電擊器,幾乎要嵌入掌心。
燈光依舊規律地明滅,整個負一層籠罩在一股異樣的靜谧裡,就連電梯裡電流流竄的聲音都顯得明顯得刺耳。
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看不見黑衣男人。
他像是走遠了。
脊背繃成一條漂亮的弧線,雙腿撐在地闆與身體之間,肩胛骨抵着冰冷的轎廂,懸空的後腰浸着冷風。
一陣毛骨悚然。
路硯舟睫毛顫抖,細碎的汗珠順着眉骨滾落,在蒼白中透着酡粉的臉上劃過。
渾身無力酸軟,偏偏腦袋也隐隐作痛,他狀态實在稱不上好。
咬住舌尖微微用力,陣陣刺痛裡路硯舟呼吸灼熱,雙目卻依舊警惕而清明。
頂燈的每一次明滅都将視線裡的畫面切割成閃爍的黑與白。門外寂靜無聲,他将濕漉漉的腦袋貼在轎廂一側,露出一點珍珠般滾燙的後頸。
電梯井裡寒意更甚,無聲無聲的冷風順着完全濡濕的襯衫攀上脊骨,路硯舟狀似困倦地雙眼微阖,直到電梯門再次緩緩關上。
胸口滞澀的氣未散,雙頰病态的绯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暈上脖頸,順着敞開兩粒扣子的領口蔓延至前胸,仿若好一番春色。路硯舟喉結微動,感受着咽喉裡不妙的隐痛,縮在口袋裡的手依舊一次次試圖撥打電話。
然而突然一陣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原本已經閉合的門頓了頓,竟又反向滑開:
依舊是昏暗的負一層。
依舊是空蕩蕩的走廊和明滅的燈光。
胸口像吞了鐵一樣沉重,路硯舟微直身子,手臂自然下垂,掌心金屬光澤一閃,又很快隐于袖口下。
安靜。
拉扯着精神與理智的安靜。
長長的走廊像條死去且腐爛的蛇,直直地延伸到面前。
不詳的死寂玩弄着他繃緊到極點的神經,潛藏在黑暗中的危險始終環視着,如影随形。
緩緩閉眼又再次睜開,路硯舟眼中目光堅定而銳利。他始終保持着背朝轎廂、面朝外的姿勢不動,并不接近廂門,也不發出聲音,更不貿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