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安奉東廠督主之命,項上人頭。”陳自寒撚了撚衣袍,閉了唇,而後是如世紀之久的沉默,他緊緊地盯着陳應闌,又道,“你的。”
“咣啷”一聲,桌前的茶水被人打碎,滾燙的液體積滿一地,有些陷進地縫中。那個人就這樣站在了原地,低頭看着早已碎裂的茶盞。
心下有念,自有囫囵。
指尖滲着鮮血,有些滴落在地面,大概也是被茶盞劃破了。
陳自寒走近一點,想握住陳應闌的掌心,示意安慰,卻被陳應闌一手打落,連連後退幾步,差點撞上身後的衣櫃。
“謝忱?”陳自寒斟酌了一下下句話的詞句,但是事到如今,卻連反駁解釋的機會和權力都沒有,他隻好說道,“明早随我去漠北好不好?”
“為何?”陳應闌緊皺着眉頭,大概有些惱怒了,他的聲音提高了好幾調,“你帶将死之人跑回漠北作甚?莫非你要讓陳大将軍、陳府軍,陳家府邸從上至下,一一見證我落寞的一生的凄慘的死狀嗎?”
“漠北離晏都很遠!”陳自寒自然不甘示弱。
現在局勢已經到了火燒眉頭的感覺,隻需要一人再說一次話,就能将兩人這幾日好不容易維持的穩定卻又虛僞的關系徹底推翻、徹底粉碎。
“陳自寒,你有沒有發現,從甘州一路來到了晏都,這一路上下來我們遭遇的不測比我這五年在甘州府當影衛都多。”陳應闌漲紅了雙眼,語氣憤懑,“現在,你又讓我随你去漠北,你到底居于何心!你若是想置我于死地,現在把你的斷風拿來,殺掉我便是!”
“陳應闌我現在如實說,”見陳應闌正愣了片刻,随後陳自寒忍着怒氣,壓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微微地彎起嘴角,會心一笑,說道,“我從第一眼我就認出你了。”
陳應闌防備性地往後退了一步,陳自寒就往前跟了一步,就這樣步步緊逼卻又步步為營,而運籌帷幄的那個人不再是陳應闌,而是面前格外緊繃的陳自寒——似乎是思念與憤怒的疊加,讓他不能再克制自己,放肆自己的動作與身軀,一把抓過陳應闌的手臂,撤到自己的懷中,然後牢牢地鎖住。
附在陳應闌的耳畔,低沉帶有攻擊性地說道:“我不管你再怎麼藏,再想什麼辦法讓你的身份不讓我戳破,對于我來說都是徒勞無功的。”
懷中的人還在不斷掙紮着,推拒着自己的肩膀,然而即便做了五年影衛的陳應闌,力氣也抵不過從出生開始就是将軍身姿的陳自寒,掙紮了幾下,便靠在陳自寒肩膀上微微喘息,順便垂下了手臂。
“明日啟程,随我回漠北好不好。”陳自寒漸漸地收緊自己的手臂,慢慢地壓下身段,“回漠北,遠離魏德賢,遠離韓轲,遠離宮春槐,遠離周博雲......遠離這裡的一切——漠北離晏都很遠,朝廷就算再神通廣大,他們也追查不到你的行蹤。”
陳應闌:“......”
雖然不出聲,但是陳應闌心頭卻微微動容。
“跟我回家好不好,回漠北。”
“他們要打你,要殺你,但是我不會——就算我背負千古罵名,我也要讓你如天上明月一般,皎然入我懷。”
“驚澤,從今以後,天高遠闊,江湖浩大,都由我保護你。”
陳應闌不知不覺卻紅了眼眶,似乎是一直收伏在心底的防線逐一在陳自寒如此虔誠深情的話語中分崩瓦解。
“驚澤?”
“驚澤?”
“驚澤......”
陳自寒一字一句地呢喃着陳應闌的字,手也從肩膀懷抱到腰部。
“好。”
陳應闌隻是說了一個字,名義上的兄長原本緊繃的神經就這麼放松下來,他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頭也在陳應闌的肩窩處蹭了蹭。
*
檐下風起,風鈴泠泠作響。
魏德賢隻身站在長廊中,不遠處有一些燈火在搖曳,走近一看發覺是周博雲正提着油燈,慢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
“泉玉。”魏德賢眨着隻剩一隻的眼睛,冷冷地說道,“站住。”
周博雲沒有料到能在宮中長廊處再次偶遇魏德賢,他甚至懷疑魏德賢特意跟蹤自己,然而不是。
“梨花酥好吃嗎?”魏德賢看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但内心早已打起了算盤。
泉玉一向很乖順,可前些時辰他卻對自己露出如此與衆不同的情緒,起初魏德賢以為是深宮慣的久了,性子有些急躁,但是轉念一想,周博雲并非自己沒有遊曆世間,他已經長這麼大了,早已可以翻雲覆雨,隻手朝野,揮斥方遒,但奈何自己身子骨猶在,放不下自己的手中已有的偌大權力,隻好兩面三刀,一面好人樣,說在今後不久自然會讓周博雲順利登基稱帝;一面壞人相,内心卻與表面背道而馳,會在周博雲登基之時安排刺客行刺,緻使宮中大亂,自己又能再次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位置。
然而前路多宕,心火怎甘與心揚湯止沸。
“魏大人送的梨花酥甚好,口味甚佳,久吃不厭。”周博雲說道,“魏大人這麼晚找我,到底是出什麼事情了?”
“你知道——”魏德賢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犀利的神情好像一把刀,刺向了周博雲的心中,“自古以來,似乎每個亂世總有一個道理,那就是——掌權之人甯死也不願把手中的勢力放走。”
隻是淡淡地一句話,周博雲心中卻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在魏德賢的恐吓下,他動搖了。
“敢問,你還敢不敢?”魏德賢說完,一揮衣袖便走了。
隻留下周博雲站在長廊處,呆呆地望着魏德賢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的閱曆和年歲與魏德賢相比,簡直輕如鴻毛,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不好藏匿——不得不承認的是魏德賢能有如今的權勢,敢單挑漠北府軍,敢圍攻索命門,也是個聰慧之人——自己雖然有野心,但由此比較,周博雲簡直是草芥一毛。
精打細算的每一步都被赫赫有名的東廠督主拿捏的有理有據。
“不敢。”周博雲說道。
“我不想死。”周博雲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