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岐安靜地看着徐公公跪伏的身形,靜默了片刻,而後起身繞過書案來到徐公公身前,親自躬身扶起徐公公,沉聲道:
“公公是母妃身邊舊人,多年相伴,不必言此。”
徐公公怅然:“老奴謝過殿下,謝過梅娘娘恩典。”
封岐生母梅妃早逝,如今養在文麗妃名下。
梅妃初入宮徐公公便由内務府遣派到關雎殿做事,十幾載光陰的主仆情誼,梅妃去世後,徐公公自願到了封岐身邊伺候。
自小看着封岐長大,徐公公看他如今的模樣時常覺得心疼。
若是梅妃主子還在,他們三殿下也不必在文麗妃手下韬光養晦的活了這麼多年,甚至落下個夜夜無眠,神思不穩的毛病。
即使是他這個頂親近的身邊人,有時也難免懼怕封岐的酷烈手段。
幾天前大朝會,封岐入宮卻被文麗妃強行賜下一妾室後,心情便始終不佳,昨日直接下令打死了一個手腳不幹不淨的下人,還命全府觀刑。
那慘烈到不成人形的死狀,連浸淫深宮數十年的徐公公都忍不住頭皮發麻,更别提家裡那些不夠穩重的侍女小厮,一個個吐得面色慘白,雙目惶惶。
想到這裡,徐公公想起什麼般忽地皺緊了眉:
“殿下猜的一點沒錯,那許孺人入府後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奴才已将形迹可疑的全部列明,交給長林探查底細,倒是許孺人進了荒園後便再未有動靜,舉止乖巧,連飯食都不曾要過。”
封岐駐筆,皺眉:“除了飯食,别的也沒有?”
“什麼都沒有。”
徐公公也納悶呢:“那院子夜裡跟個鬼房子似的,奴才這麼大歲數的晚上過去都怕,她一個小姑娘居然就這麼一聲不吭的住下來了。明明後廚總管是麗妃的眼線,她也不曾聯系對方。”
封岐停筆沉思。
平江府送來的密報此時仍在桌上,封岐隻要一擡眼便能看見上面醒目的“梅妃”二字。
豔紅的朱砂恰似血色,瞬間将他拉回十年前那個與母親陰陽相隔的夜晚。
頭頂仿佛忽然落下了一塊重石,壓的他心口發悶。
封岐厭煩的扔下手中狼毫,眼眸微阖,纖長如羽的黑睫落下,遮住眼中的森冷。
徐公公随侍在側,見狀還以為封岐是因為連着數日處理公務,心中生了煩悶。
擡頭看了看窗外的明光,知道這時候勸封岐休憩他也睡不着,思慮一瞬後徐公公婉言勸到:
“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東園的寒梅往年都是正月裡開,許是今年天冷,居然提前開了花,奴才聽說了後忍不住去瞧了瞧,确實好看的緊。”
旁的花或許還引不出封岐的興緻,但恰好是梅花。
這應了梅妃名字的花如今已成了他少有的念想,而且這幾日确實伏案太過,也該外出走走。
封岐答應了下來:“那就依公公所言,一道去看看吧。”
東園更東,寒僻的荒園外,許莺莺裹緊了身上的夾襖,小心翼翼的走出院子。
周圍草木凋零,幾條不知通往何處的泥路光秃秃的杵在眼前,爛了洞的枯葉鋪在地上,倒是鋪出了數道堪堪可過人的小路。
小心翼翼避開腳下的爛泥,寒風襲來,許莺莺捋了捋被風吹淩亂的發絲,又拍了拍被吹得刺痛不已的臉蛋,猶豫着駐足不前。
她依稀記得自己入府是一路向北,然後直直來到了這處小院,那最左邊的小路便是通着府邸側門,不宜選擇。
而右邊的路上不知是遭了什麼,看起來泥濘非常,一腳下去不慎便會落到泥裡。
許莺莺身家微薄,沒得幾雙鞋子可換,也不好一身泥濘的去尋陌生人幫忙。
如此一來,能選的隻剩下中間那條直路,長長深深的落進荒林裡,一眼望不到頭。
許莺莺:“......”
再不去她就要餓死了。
總不能入府一天就被餓死,許莺莺下定決心,小心翼翼提着裙擺踏上落葉叢中,壯着膽子埋頭一路往前走。
山中罕知時節。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許莺莺隻覺得四周的景色越走越陌生,寒涼的空氣中不知從何方混入了陣陣幽香,遇人即附,久久不散的萦繞身側。
路已經到了盡頭。
許莺莺睜着一雙明澈水潤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綿延不絕的凄豔梅林,輕聲納悶:
“梅花?”
梅林中,帶着侍衛和内監賞梅的封岐率先察覺到異樣,猛地警覺回頭。
忽然出現的少女一身粉白,娉娉婷婷的站在花樹前,遠遠望去好似被一衆花枝環簇着,夭桃秾李,皓腕凝雪,模樣漂亮的不可思議。
梅園地處偏僻又意義非凡,因此向來罕有人迹。
将許莺莺認作是不知死活邀寵的侍女,看着她攀着梅花枝輕嗅的模樣,封岐眼神漸漸冷卻了下來:
“查清楚她是在哪裡伺候的,既然不懂規矩,就不必留下了。”
徐公公卻一眼認出來了許莺莺。
剛說許莺莺并無異動她就出現在了梅林中,見封岐似乎愠怒,徐公公膽戰心驚的低聲道:
“殿下,那是許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