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一場噩夢。
醒來,她在一片七彩祥雲之上,來自天邊的光,也是七色的,隐約,勾勒出一個個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宮亭樓閣。
身旁,還是站了一個白衣老頭子。
小姑娘用盡全力站起來,揮出袖子裡,三師姐送給她防身的短刀,狠狠刺向這個老頭子的後背。
她刺到了實處,也撞上了一具身體,卻沒有半分血迹,刀刃插入的仿佛是一片雲朵,隻翻起一點漣漪。
又是仙術,又是仙術!
從來沒有一刻,她這樣想修仙。
這個老頭子背對着她,她把匕首收回來,果然,連口子都看不見。
凡人凡器,她連觸碰他都難以做到。
片刻,老頭子回頭來,看清樣貌,十娘瞳孔再次放大。
不是老頭子,竟是個女人,是個老婆婆。
這不是她仇人。
而且。
她仿佛與周圍的雲彩,融為一體,嘴角微微帶笑,氣質超塵。
一瞬間,小姑娘認清事實,她師姐曾說過,這世間有神明。
晝回歸夜兩大神域,每一個都有數位法力通天的神明,有神明存在,世間才得以安甯。
“你是神。”她肯定道。
老婆婆朝她輕輕點頭。
“那你可看見方才丹溪郡發生什麼了?你能救活她們嗎?”
老婆婆又輕輕搖頭。
小姑娘又紅了眼睛,“那你能幹什麼?能為她們報仇嗎?”
老婆婆沒有回答,隻是垂眸望她,“我在此地,等你許久了。”
“?等我?”
老婆婆說,“為你,送上一件法寶。”
這東西,從天邊盤旋而來,引出一陣呼嘯之聲,由遠及近,像一個赤紅的圓盤,到近處停下,才讓人看清。
那是一把,通體赤色,形狀迥異的弓,弓弦像人身上流下的血線,弓身仿佛一顆碎裂成兩半,又藕斷絲連的心。
極具靈性,它跳動了一番。
随後,定格在小姑娘身前。
“拿着吧,這本就是你的東西。”
對于靈寶和力量的渴望,讓十娘伸出雙手,這把弓便落在她手上。
她此時不夠高,還沒有長大,赤心弓便自己縮小,到适合她握住的程度。
雖未開啟靈智,但這把神器,本能的親近她。
也就是在意識到它是神器的那一瞬間,十娘覺得自己識海通明,一段很陌生的記憶,沖進她的腦海。
那是漫天華光,人間最美麗的朝陽時刻。
有兩個人的背影,他們在說話。
“化成人形了,是女身!”
“那當然了!這可是從人間誕生的愛神!自然是女身了。”
“取什麼名字好呢?”
片刻等待。
“将來,她會是唯一一位不死不滅的神明,她是安甯和美好的象征。就叫,華甯。”
……
她睜開眼。
和老婆婆四目相對,老婆婆沖她笑了下,“這就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她無法接受,雙拳握緊,覺得很荒唐,“我所有親人為我而死,你現在告訴我其實我是神?”
老婆婆表情收了收,并無解釋,雙手一揮,她已消失在天地間。
最後的聲音,在華甯耳邊回蕩。
“此處,乃晝回神域。”
“請記住她,最後的樣子。”
——
轉眼間,人間又走過了五個春秋。
從神域掉下來後,華甯記住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聽話的,入了神靈宗。
整個神靈宗,她除了仇人,和亓暄外,再沒有和别人有過交流,其他人也都很知趣,知道來打擾她就讓她生厭,從來沒有上門過。
她待在月山群裡最不起眼,沒有陽光的陰暗小山丘上,一待就是五年。
她這座小山丘,面前是月山群最高峰,高聳入雲,被修真界稱為天譴。這座高峰的頂端,便是清濁兼修,兩界仙宗之最,神靈宗宗主的閉關之地。
入宗後,她很少見到仇人,但從亓暄的話裡套出,仇人正是宗主。
這些年,華甯無時無刻,不想沖上這座天譴,将這片破地方夷為平地。
十六歲生辰的這一天,亓暄照例,帶了人間的吃食來找她。
短短幾年,當初的嬌憨小姑娘完全蛻變,坐在草墊上,不修邊幅,不愛钗環,隻一根麻繩将滿頭青絲系在背後,身着一身紅衣,單薄地讓人見之落淚。
尤其,亓暄曾見過她從前的模樣,心中感慨尤甚。
師父做的真的是對的嗎?亓暄不知。
他隻知道,如今的小師妹,還是人類的弱體,這月山天生地養的靈氣造化,竟沒讓她修出半分仙氣,歸夜修士獨有的濁氣也不曾沾染毫分,十足十還是一個普通人。
她學不會那辟谷之術,也再也沒吃過東西。神奇的是,她一直都好好活着,每日就是修煉,遊走人間,勘查衆生,日複一日,從未懈怠。
“小師妹,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亓暄笑着推門進入,“你最愛的雞腿兒!”
華甯靜靜的坐着,桌子上,有她收好的包袱,簡單輕便,除了幾件衣服,和一把赤弓,什麼都沒帶。
初見她時,她穿的是一身粉色的小裙子,入宗後,倒日日都着這樣鮮亮的大紅色。
“又要出門呀。”
亓暄盡力在笑,突然想起來,“哎呀,不可!師妹,師父吩咐了,近日恐有邪靈秘境開放,所有宗門弟子不可出山。況且,月山群現如今已封鎖,你……”
唠叨着,亓暄自己消了音。
小師妹不喜歡他唠叨,而且,她怎麼會聽他的?
果不其然,華甯從墊子上下來,背好包袱,弓套在身上,一個字沒有落,直奔院門。
臨走時,她頓了下,回了半個頭,跟他說,“勞煩你早日學會忘悠術,将今日忘個幹淨。”
“生辰你都不願意記住了嗎?”亓暄喊她。
隻是無濟于事,華甯跨出去了,回頭都不曾回,他眼中看見的,隻是那個紅衣女子漸行漸遠。
這座山上唯一鮮亮,明媚的顔色,是這樣的孤傲,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