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島若利盯着落在少年雪白後頸上的碎發,随着熱風一吹,牛奶的香味頃刻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
這是自己的沐浴露嗎?平常怎麼沒有注意到?在他身上,牛奶的香味仿佛更甜了。
立花雪兔帶來的所有感受都令他陌生。
牛島若利曾經信奉,日複一日的練習必會帶他通向勝利,長久以來他都是如此踐行且貫徹。這樣的信條卻在某一天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了,經驗給予他的确定性不複存在,就像他從來都無法預料,少年眼睑上的紅鸾星何時隐現。
而立花雪兔蜷縮在椅子上,以一種防備的姿态,似乎離他非常遙遠。
“若利……”在嘈雜的暖風中,少年忽然輕輕地說,“抱歉。”
吹風機的聲音停下了。
立花雪兔略帶詫異地擡頭,卻對上了一雙困惑不解、仿佛還隐隐壓抑着怒意的墨綠色眼眸。
“你總是在道歉。”他問,“你到底為什麼要道歉?”
總是把自己變成别人期待的模樣。
總是在做着乖巧讨人喜歡的事情。
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還總是在道歉?
“……”牛島若利的聲音放軟了一些,仿佛無奈的歎息,“……為什麼又哭了?”
“……因為我的人生一塌糊塗但是我什麼也解決不了。我不認識一長串的片假名,不會用一長串的敬語,每天滑滑闆也是因為我不會一個人坐電車,仙台對我來說很陌生我很害怕而且我真的很讨厭青豆為什麼到處都是青豆。立花家和排球部雖然收留了我但也随時都有可能再一次抛棄我,我必須非常努力地讨人喜歡非常努力地乖巧開朗有禮貌可我總是做不到——這些事情你能理解嗎?你完全都不理解吧?”立花雪兔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最後一句卻哽咽着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因為,若利,你——”
父母離異,哥哥留給了爸爸,媽媽改嫁到法國,拖着比自己還大的兩個行李箱投奔早就和媽媽斷了關系、連帶着也不是很喜歡我的外公。這就是我的十六歲。
學着用不熟練的語言說乖巧的話,學着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可愛的笑臉,滿心隻想着如何讨人喜歡。害怕被再一次抛棄的,那樣的十六歲。
這時候,你出現在我面前。
有着禮物般的天賦,卻也不因為天賦而懈怠一絲一毫的努力。你一心一意走着你的路,周圍的人都喜愛你,支持你,羨慕你,崇拜你。
若利,你那樣強大。
“因為我什麼?”
牛島若利俯身抓着少年的手,不讓他捂住滿是眼淚的臉。少年把頭低得更低,不想自己這副糟糕的模樣被他看見,但牛島若利伸手捧起了他的臉,半跪在書桌前,認真地看着他,又問了一遍:
“……我什麼?”
那真是非常窄、非常漂亮、非常惹人憐愛的一張臉。
一隻手可以完全捧住,又因為哭泣而在他的掌心裡微微顫抖着。
“因為、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讓這一切都變得更難以忍耐。
少年不敢看幼馴染的臉,而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還在認真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立花雪兔忍耐到快要崩潰,把腦袋抵在牛島若利的肩胛骨上,自暴自棄地說:
“因為若利是大笨蛋!!!”
牛島若利:“……?”
眼前一片黑暗、哭到腦袋缺氧。
但是有人用溫暖寬厚的手掌,在這片陌生的世界裡他唯一熟悉的手掌,輕輕、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脊背。
「因為你什麼都沒對他說。」
牛島若利想到了及川徹的話。
——所以,說吧,告訴他吧。
“你不需要‘變得’讨人喜歡。”牛島若利認真地說,“喜歡你的人,無論如何都會喜歡你的。”
“沒有‘無論如何’的、全無條件而理所當然的喜歡。”立花雪兔說。
“有的。”
“沒有。”
“有的。”
“隻有‘值得’被喜歡的人。”
“那麼,就是無論如何都‘值得’。”
“可是、可是……”少年伏在幼馴染寬大的肩膀上,聲音微微顫抖,“可是我不僅想要喜歡我的人的喜歡……”
“……我還希望,我喜歡的人,也能喜歡我。”
牛島若利:“……”
大雨把窗外的世界變得黑暗而模糊,仿佛另一片更高維度的時空。在這裡沒有時間的概念,所有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同在,都可以被完整地看見。無數平行時空裡,無數封閉的房間,無數相擁的他們,像宇宙一樣永恒,像永恒一樣永恒。
牛島若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瞬間仿佛從時空中抽離出來。他聽見無數個自己的其中一個,有些緊張地問:
“你有喜歡的人嗎?”
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他沒有聽見回答。
牛島若利有些疑惑地轉頭看了看,立花雪兔倚着他的肩膀,眼睛緊緊閉着,面色不正常地酡紅,呼吸的溫度熾熱而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