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又繞到這一節上,此刻婦女們已經徹底被調動起來,還不待豐收辯駁,那些跟着豐收上李家去揍李大旺的女人們就又一起站出來:“打李大旺是因為他該打,他做小叔子的打嫂子的道理嗎?再者咱們清清白白的,憑啥叫他一張臭嘴污蔑?”
孫寡婦站了出來,很适時地插了另一個話題:“他還砸了義學哩,小娃娃們全靠這裡教幾個字學學,叫他砸壞了将來都做睜眼瞎吧!”
孫寡婦乃是村中雞娃第一人,人人都羨慕她的好兒子陳谷能到縣裡去讀書。奈何其他人并沒有那個本事把孩子往陳老爺的家學裡送,更沒有錢請先生,是以村裡辦了個義學可把不少家長高興壞了,即便不能讀書成才好歹也可以學些東西,總不至于跟自己一樣大字不識一個。
孫寡婦這麼一句,很多人又意識到,若是沒有豐收這個義學也辦不起來,若是她走了,那義學還會有嗎?
這樣一想,李大旺實在是太可惡了,那些帶着頭鬧事的人就更可惡了!
鄭小荷此刻也終于克服了恐懼站了起來,身上發着抖,眼裡含着淚,“說到底都還是為了我,既然你們要趕人,那我走!我走就行,不幹豐收妹子的事!”
鄭小荷平日為人溫柔可親,本就廣結全村的善緣。後來她經營小賣鋪,招待人又熱情又周到,還常常讓利給大家,衆人都暗自記得她的好處。
這一次的事,大家不論站在哪一邊,都認她乃是個苦主,現在她如此可憐,都很是不忍。
于是所有問題的再次回歸到李大旺身上。
“真該滾蛋的是李老二啊!”不知道是誰先發出這樣的感慨,人群中立馬爆出無數贊同之聲。
牆倒衆人推,排山倒海的壓力終于翻轉過來,都沖着李大旺而去。
還有一兩個主意特别正的人,仍想要盯着豐收不放,說她實在是倒反天罡,立馬就被群嘲:“你看不慣她,那你家以後别接錦家的活,你家的孩子也别送到義學裡來就是了。”那些人見衆怒難犯,隻得悻悻然閉嘴了。
最後在黃村正和村民的監督之下,李大旺當堂給鄭小荷磕頭認錯,又在保狀上畫了押,承諾未來一年将會承擔起義學的清掃和維修工作,以此賠償打砸義學的損失。
在婦女們的強烈要求之下,男人們承諾不再幹涉她們組織起來工作的自由——當然婦女們也還是給足了他們面子,也給出了外出的準确時間段,答應早一些回家。
豐收翻着手中無用武之地的講義,不由得笑了,那都是她費盡心思要證明自己對赤霞村的貢獻以及自己行為正義性的PPT。沒想到還不用她自證,那些村民們竟然自發地站出來為她辯護了。
前兩天被圍攻的時候,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孤立無援的。現在看來隻是她沒能好好發揮大家的力量而已。
衆人都散去後,孫寡婦和鄭小荷都來找豐收。
今天對于她們來說簡直就是劫後餘生,孫寡婦拍着胸脯笑道:“哎呦,真是過瘾!前兩天我想幫你說兩句話,叫那些人好一通辱罵。沒想到今天總算出了一口氣!”
鄭小荷還是忍不住想哭,這幾天她都如驚弓之鳥,村裡有點兒風吹草動她就怕得要命:“都是為了我……”她話隻說出幾個字,立馬就轉了哭腔說不下去了,豐收摟住了她,她又憤憤不平地補上一句:“他們真是白眼狼。”
豐收反倒十分開朗,頗為樂觀地說道:“我倒是覺得挺開心,本來我準備一個人舌戰群“儒”呢,沒想到這麼多人幫我說話。雖然離我的終極理想還有曲折的道路,可未來是光明的不是嗎?”
陳老爺是萬萬沒想到他想趕豐收走沒成不說,反倒促成了女子在義學結社勞動,啞然失笑,難道這小丫頭片子真要成他的一個心腹大患不成?
兒媳婦雲雁在一旁伺候茶水,低眉笑道:“公公向來都是一心為赤霞村考慮,隻要這一場大亂消弭于無形之中,便是全了您一片苦心了。”
這一句話輕輕巧巧替豐收揭過,卻還為陳老爺營造出一個一心為公造福鄉裡的形象。陳老爺接過茶水,啜飲一口,清香之味潤澤肺腑,隻覺得熨帖極了,當下便把那小小的豐收給忘在腦後了,笑對兒媳說道:“那個丫頭若是有你一半的伶俐,也不至于總鬧得滿城風雨了。”
然而豐收是難得安生的,她自這一回大大地替婦女們長了一回臉之後,越發熱心起來,許多人家有了矛盾甚至還主動跑來找她調停。豐收倒并不像第一次對付李大旺那樣總是“武德充沛”,也想了許多辦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效果竟也還不錯。
豐收有時候會想,如果跟李大旺也是這樣擺事實講道理是不是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