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不過等個由頭,找咱們發難。怎麼,二爺是想做瓦剌生意?瓦剌人,不拘什麼,都是用牛羊來抵罷了。他們最怕的,就是失去這些活牲口,那就斷了他們所有的來源。不管是吃食,還是買賣,都從這活物裡來。”王卦先咽下魚片,暗歎黑魚鮮美。
“那如果我們能勸說瓦剌人,跟咱們賭一賭國運,王兄覺得,有幾成勝算?”胡仲山攪了攪文思豆腐羹。
這裡頭的算計,就像文思豆腐羹裡面針線般細碎的豆腐絲,牽一發而動全身。
“賭國運?二爺膽子未免大了些。為兄不甚明白——賭本朝的國運?”王卦先聞言震動,放下筷子。
此時此刻,他十分确信,能讓沖着餐廳門口坐在主位的胡仲山這麼說的地方,必然是沒有外人了。
“商場沉浮,國運二字聽起來威名赫赫,其實無處不在。”胡仲山端起飯碗,一顆顆晶瑩透亮的米粒,在燭光下泛起油光,是剛才胡仲山吃筍尖沾上的鵝油。
揚州的“老鵝”,别名鹽水蒸鵝,隻是本地的叫法。
“民以食為天。兩軍未動,糧草先行。若觀史冊,天下大亂之時,糧價大多飛漲,民不聊生。我們知道這一點,那些瓦剌人,能不知道這一點嗎?”胡仲山拿筷子尖繞着飯碗口畫了一個圈。
“二爺,你不會是想讓我跟你一起趁機屯糧居奇,倒賣賺差價,用饑民的命來換錢吧?”王卦先提前把醜話說了出來:“若是存了這個心思,為兄可沒法再和二爺合作了。此等有違人倫之事,私心認為,不可沾染。”
“王兄說的哪裡話,‘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小弟縱然無戎馬之才,也不至于道德淪喪,吃奸佞飯、發國難财。不過,有心如此之人,或許另有其人?比如,做着奪取天下後,大賺差價美夢的,瓦剌人自己?”胡仲山轉身,從旁邊的香案上一隻匣子裡,拿出自己先前起草的一份合同。
王卦先定睛一看,米糧置換。
這份合同大概的意思是,從簽署合同之日起生效,瓦剌與三葉進行一筆米糧置換交易。
簽署日當天,雙方達成共識,設立一個對三個月後米糧價格的預估。
等過三個月,雙方再把實際市場糧價跟這個預估的價格進行比對。
若是三個月後,米糧價高于預估價格,則瓦剌獲勝,三葉負責賠付瓦剌銀錢若幹;
若是三個月後,米糧價低于預估價格,則三葉獲勝,瓦剌負責賠付三葉銀錢若幹。
“二爺的意思是,要想辦法在規定日期内,将糧價打下來,堅決不讓它高于預估的價格?”王卦先試着推演了一下。
糧價在市場上的體現,是供給和需求雙方博弈的結果。
要麼同樣糧食數量下,人口減少,導緻糧價下降;要麼同樣人口下,糧食變多,導緻糧價下降。
戰争時期,有許多運輸過程造成的糧食損耗,就算有人員傷亡,人口減少,也大多無法抵消糧食本身的消耗速度。
難道胡仲山的計謀,是要天降糧食,在規定時間内,糧食突然變多嗎?
這太不可思議了。天時既定,這世上哪有莫名其妙突然多出糧食的道理?
“王兄隻告訴小弟,負責運鹽的弟兄們,可否助小弟一臂之力?王兄也知道,我們錢莊人戶,守倉是強項,可運輸是弱項,不然也不會用票據兌換銀子,而是直接找人走镖了。”胡仲山挑了一塊肥美的鴨肉,放進王卦先碗裡。
王卦先頓時愣了。
自己在外打出的名号,是以中介生意為主要營生。
胡仲山能說出鹽商來,說明王卦先的底細,已經被翻出來了。
難怪恭房裡,會備下、月事帶。
難怪今天他給自己夾菜,居然還會耐心地把刺都挑了。
這都不是對尋常生意夥伴的待遇,而是把王卦先,當成自己家生姐妹的待遇啊。
王卦先看着那塊鵝肉,思量片刻,果斷地夾起來,放入口中。
鴨者,押也。
鵝者,訛也。
揚州老鵝,實為應天蒸鴨。
誰說押不中、那缺心眼的瓦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