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若非因才貌被人舉薦入宮,隻怕此時已經被淮王順理成章地迎入淮王府。
細細想來,當年之事若真如此發展,如今的悠甯郡主朱祁蓮,隻怕根本就不會出生。
而朱祁鎮,作為傳聞中被太後從無名宮女身邊奪來的新生兒,或許便不會失去生母的關愛,不得不在她人身邊長大,淪為權力鬥争的棋子。
“讓娘娘失望了;不過眼下,朕可沒心思跟您老人家鬥嘴。山西離燕京的路途,不過三五日的腳程,若是瓦剌騎兵當真兵臨城下,娘娘就是想走也走不脫了,沒得早早地去陪父皇;還沒見淮王伯父一眼,豈不遺憾……不如,提早打算?”朱祁鎮将手上的手串順手一扔。
不偏不倚,正掉在那個象征西直門的小木牌上,“啪嗒”一響,木牌應聲倒在沙土中。
太後一時氣甚,猛地吐了一口鮮血,倒在身邊嬷嬷的懷裡。
“太後娘娘!您怎麼了!來人哪,傳太醫,快傳太醫啊!”嬷嬷隻知太後平時身體非常健朗,跟英宗朱祁鎮平日裡鬥法。都沒什麼大事。今日突然吐血,實在不妙。
朱祁鎮後頭看了一眼,隻見太後雙眼緊閉,氣若遊絲;手腳僵硬,嘴角挂着鮮血。往後仰倒之時,钗環掉在地上,身體也陷在一堆錦緞裡,動彈不得。
鬓角落下一絲華發,襯得她臉色更加煞白。
難道、這老婦真的死了?
朱祁鎮心中,竟短暫地劃過一絲暢快。
終于不用再跟她一起上朝了。
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查探自己的真實身世了。
太醫們急匆匆沖進來,草草地見禮,便把太後團團圍住,當場開展急救。
朱祁鎮隻是站在一邊冷眼瞧着,一語不發。
一通施針診治,太後的臉上漸漸浮出血色,提氣疏通,眼睛也慢慢地睜開。
“太後娘娘急怒攻心,應該多加休息,近期遠人少事,方能調養得宜。否則……”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将針匣裝回去:“否則就算讓臣死十次,隻怕也回天乏術。”
朱祁鎮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宮人将太後趕緊用玉辇擡走。
回身在卧榻躺下,他的耳邊終于重獲甯靜。
閉目養神,腦海裡卻響起連綿不絕的慘叫。
那些大同被俘被戮的士兵将領,就這樣在鐵騎下化為白骨森森。
半個月前還在朝堂上耀武揚威的瓦剌人,谄媚加威脅并施,隻為榨取天下萬民的血汗。
一旦受挫,便戎裝入侵,隻殺得血紅滿臉……
此番消息傳入成王府的時候,遊三清和朱祁蓮已經歇下,并無機會聽聞這等噩耗。
更漏聲從遠處傳來的瞬間,朱祁蓮突然從床上坐起,大口地呼氣,撫平夢魇帶來的驚恐和焦急。
那片屍骨堆疊,血流成河,是如此逼真。
為什麼她,竟會不自覺地熱淚盈眶?
散着頭發下床,朱祁蓮正準備點一把燈籠去隔壁找遊三清,卻聽見院子裡有人竊竊私語:“王爺剛才被連夜宣進宮,就是因為太後娘娘身子不好,說是跟皇上因為瓦剌人打進山西而争執,直接在大殿裡就厥過去了!”
朱祁蓮連忙吹滅了手中的火芯子,屏住呼吸,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側耳聆聽。
“王爺說了,急召夜不收奔赴前線,随軍出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延誤軍機啊!”
夜不收這個職位,不同于朱祁蓮,遊三清和胡仲山在刑部屬于差人官員的探事身份,而是作為兵部下管理的衛所軍人,直接上前線刺探。
戰事已開,損傷無數。
就算是傳遞情報的夜不收,也有兩軍交戰時被俘身死的可能。
縱然今天開始緊急訓練培養新人,要到能成事,能上場的程度,前後也需要幾個月的工夫。
這江山,風雨飄搖,哪裡等得了幾個月?
未免鞋底帶出踢踏聲,引起他人注意,朱祁蓮蹑手蹑腳地走到門邊,等待那些巡夜之人慢慢離去,這才悄悄地開關房門,沿着牆根,摸索着進了遊三清的房間。
這個遊三清,又沒拴住房門。
自己已經提醒她多回了,還是不長記性。
遊三清被朱祁蓮一陣急促的搖晃弄醒,睡眼惺忪地開口詢問,來者何人?
對方并不搭話,隻是把睡袍衣角塞進她手裡。
凹凹凸凸的,是蓮花的紋樣。
遊三清眯起眼睛,趁着月光一看,确認是朱祁蓮的樣貌,不由得歎了口氣。
“三清,我要申請,從探事司轉調入夜不收軍營,到山西去。”
朱祁蓮一陣低語,徹徹底底地把遊三清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