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試劑瓶随手丢進銷毀桶中,走到林淵面前。
“事實證明,異質無法喚醒已經消散的意識,就在你萬念俱灰、束手無策的時候,你突然醒悟——還有一個辦法能夠将林雨重新帶回到你的身邊。”
林淵猛地睜大那雙渾濁的眼,眼神渙散,眼前仿佛随着聲音重新回到了過去。
“畢竟在這個世上,還有誰比你更懂基因複制工程呢,”他笑着說,“我說的對嗎,莫院士。”
林淵突然大笑幾聲,笑聲裡幹癟單薄,夾雜着一絲苦味。
“我還有什麼遺漏的嗎?”薛秩問他,就像一個等待老師回應的學生。
“沒有了,”林淵搖着頭,重複着剛才的話,“沒有了。”
“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擡頭看着薛秩。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個習慣,”在得到對方疑惑的眼神後,他笑着說,“你會把你最重要的東西擺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桌上除了我給你的那塊異物,就隻剩下那張照片。林雨曾經和我抱怨過,你不允許她碰那台放置在櫃子裡的老舊攝像機,就連她曾和你提議過一起拍攝合照,也被你強硬地拒絕了。”
林淵僵硬地笑了笑。
“原來如此,”他看着薛秩,恍然道:“從那個時候,你就開始懷疑我了。”
空氣一片寂靜,無人接話。
“崔振安的死是你做的。”林淵突然開口,吓得木生一哆嗦,他驚魂未定地順着林淵犀利的目光移到薛秩的臉上。
薛秩無視身旁的目光,一臉無辜地和林淵對視。
“他死在自己的手裡,和我有什麼關系,”他為自己正名,“實驗台是他自己站上去的,異物也是他自己放在機器上的,就連啟動按鈕也是他自己按的,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人逼迫過他。他的屍檢報告你一定看過,死因是全身潰敗,腐爛而死。”
“你知道的,我沒有這個能力。”他搖着頭,垂下眼眸。
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和猜疑,這些東西對他而言,一無是處。從暗流的大權轉授到他手裡的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林淵的情緒對他來說,毫無威脅之處。
許久後,林淵疲憊地擡手按着鼻梁,緩解脹痛的大腦和眼球,他清楚地明白,大勢已離他遠去,從他接受薛秩的建議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掌控權,不僅是對暗流的,也是對他自己的。
“我将實驗室的掌控權交給你,是對你完全的信任,我不在乎你怎麼使用它,它的價值也不過如此,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當然,”薛秩走到林淵的面前,低頭看着他,許久後露出一抹笑容,他伸出手放在林淵面前,等待着他的回應。
林淵看着這隻白皙瘦弱卻飽含力量的手時,内心隻覺得無力之至。他十分明白這隻手背後代表的意義,但如今,他已經别無選擇。
他緩慢擡起手,将自己那隻瘦如枯柴的手插入其中,他仿佛看到了曾經被他緊握在手中的東西緩慢從他手裡流失,最終流入另一個人的手裡。
“合作愉快。”薛秩笑着說,眼裡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他終于得到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從此以後,暗流将歸他所有!
收回手後,薛秩對一旁的木生說:“即刻停止六号實驗,沒有我的指令,誰都不可以重啟。”
木生一臉詫異地看着他,立即點了點頭,示意明白。他瞥了眼桌上的試劑瓶,腦中就像刮過一陣飓風般淩亂。
六号實驗,正是有關于江妄的實驗代号,他不禁猜測起了江妄和薛秩的關系,難道這就是他奪取暗流的目的嗎。
薛秩說完便朝着門外走去,他站在門口,沒有回頭。
“林先生,李星馳不僅對你重要,對我也很重要,”他告誡道,“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薛秩說完便帶着木生離開了,室内隻剩下林淵一人。
他環顧四周,眼裡帶着新鮮感和好奇心,就像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巨大的落地窗外逐漸亮了起來,這是室外預設的時間到了白天。
光線逐漸透了進來,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室内。
林淵看着室外拟真的太陽,如步入中年的老人般緩慢搖着頭,随後擡起了手,他仔細觀摩着這隻盡顯蒼老的手,緩慢虛握着。
假的總歸是假的,即使再像真的也是假的,就像他的腿,他的過去,他的未來,他曾經握在手裡的一切。
他操縱輪椅來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起攝像機,将顯示屏翻開,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中的女孩年齡不大,一身粉色連衣裙顯得極為可愛,稚嫩的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彎如月牙的笑眼眯成一條線。
他伸出手輕柔撫摸過孩子的臉,臉上緩慢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
即使他一無所有,但過去的記憶依舊真實得如昨日重現。
他将相機放在胸前,雙手用力朝着胸口推着,就像是在将它擠壓進體内。堅硬冰冷的外殼磕在柔軟溫熱的皮膚上略感疼痛,他卻舍不得松手。
一滴眼淚在粗糙的臉上跌宕起伏,最終滑落,無聲地掉進了地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