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謝瑤再遲鈍,也明白了當下的處境。
皇後是要她和陽平公主去,相看。
養了這麼多年,皇後難道是把她謝瑤當做一匹美麗的綢緞,到适合的時候就拿出來……賣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
謝瑤說不清是什麼感受,仿佛是長久以來的信任忽然崩塌,又仿佛是等待已久的事情終于發生,她含糊應一聲,匆匆往外走。
雲女官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趕上。
謝瑤手長腿長,行出一段,雲女官已是跟得氣喘籲籲,謝瑤聽見,便漸漸放慢了腳步。
雲女官揪着心口衣裳,仿佛此刻才喘上一口氣來:“娘娘她是從乾元殿回來,立刻就宣召了公主和姑娘呢,您和公主親如姐妹,所以娘娘宣您二位一同前去。”
這話的意思,謝瑤聽得懂,雲女官是在替皇後解釋,皇後不過是奉了皇帝之命。
是了,周皇後分明已經默許了謝瑤去作女官,怎麼可能又想将謝瑤許嫁,她雖是上位者,卻也是一位很有尊嚴體面的人,若不是皇帝發話,皇後絕不會自食其言。
再有,陽平公主說過,皇後是想把她許給新科進士的,此時皇後喚了謝瑤同去,或許是存着不分彼此的意思。
謝瑤心頭氣平了一些,頭腦也漸漸涼了下來,忽然想起一事。
她是重生來的,知道崔昭并非良配,可是旁人并不知道啊!
崔昭生得芝蘭玉樹,文章也作得花團錦簇,橫看豎看,都是絕頂的好兒郎,是世人心中的東床快婿。
說不定,皇後正是因為把謝瑤看得和陽平公主一樣,所以才開恩讓她一同去相看,想着哪個姑娘相中了,便将崔昭許給誰。
前世慘痛的記憶還不曾遠去,謝瑤此刻自然是不想去面對崔昭的。
可是皇後待她有大恩,将謝瑤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養成知書達理的大姑娘,此時别說是叫謝瑤和崔昭相看,哪怕此時皇後她去和番邦聯姻,她謝瑤為了報恩,也不能不去。
或許,崔昭根本不喜歡她呢?
前世是她對崔昭一見鐘情,所以才有她嫁入崔府的事,成親後崔昭待她敬重有餘、親密不足,說不定,崔昭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她呢?
謝瑤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對相看的事,便也沒那麼抗拒了。
她心裡有了這樣一個念頭,竟然有些高興,便回頭對雲女官笑一笑,以緩解尴尬的沉默。
雲女官心下發虛,閃躲着又低下頭去。
她有意模糊了兩位主子的做法,說得好像是因為謝姑娘受寵,才陪着公主一同去相看似的。實際上,皇上根本不在意将誰許給崔公子,而皇後,雖然素日疼愛謝姑娘,到了要緊時分,卻還是更心疼親生女兒。
那位崔公子,但凡出身高一些,也不會輪到謝姑娘去相看。
幸好那位崔公子是谪仙般的人物,并不算辱沒了謝姑娘。雲女官反複說服自己,可還是覺得心裡沒着沒落,于是決意在皇後面前,多多替謝瑤美言。
青江殿中,陽平公主滿肚子牢騷,不知該往哪裡發。
周皇後命她往德馥宮去拜見太子,這本是尋常事,何嬷嬷卻特意拿了衣衫來叫她換上,她看着那套金碧輝煌的衣衫,哪裡不懂。
新科進士殿選已畢,今日先去乾元殿拜見,再去德馥宮拜見。
算時辰,那些進士們此時該在德馥宮。
陽平公主簡直氣得要發瘋。
母後嘴上說疼她,實際上把她當成什麼了!
不過是一群讀書人,有什麼好的,值得她一個公主上趕着去相看?
她都說了,不想嫁、不想嫁,她不要嫁給那些沉悶的文人!
最好,能嫁一個有趣的人,這人最好像瑤瑤一樣,無事的時候能陪她玩,她無理取鬧的時候,又能管着她,這樣才說明這人是愛她曹琇這個人,而不是愛她的公主身份。
何嬷嬷看得出陽平公主的氣憤,無聲歎口氣。
皇後厚待謝姑娘多年,此番又默許了謝姑娘作女官,今日陡然要把謝姑娘許婚,怎麼都有居心叵測的嫌疑,這才叫公主一同去應景。
由太子私下對崔公子賜婚,到時候對外隻說是崔公子相中了謝姑娘,便能遮過一切了。
可是這話萬萬不能告訴公主,這孩子義憤起來什麼都不顧,隻怕要為了謝姑娘,搶着嫁給那位崔公子。
雖說崔公子人品絕佳,可是門楣實在太低,哪配得上公主。
何嬷嬷不願多想,便又取出一套衣衫:“娘娘已請了謝姑娘作陪,公主要是不去,謝姑娘就得擔不是了。”
陽平公主自然知道母親是在拿捏自己。
從前看周皇後輕巧轄制妃嫔和宮人們,陽平公主隻覺得八面威風,如今輪到自己,不過是最淺顯的陽謀,已叫她無力招架。
可陽平公主就是不想低頭,她倔強地瞪着何嬷嬷,一言不發。
白芷的聲音遠遠從外頭傳來:“謝姑娘,您來啦。”
陽平公主終究不忍謝瑤無辜受牽連,眨一眨眼睛,淚珠滾滾而下:“嬷嬷,去裡面替我更衣吧。”
謝瑤進屋,不曾見到陽平公主,隻見到衣架上懸着大紅襦裙、碧色披帛,頓時笑了:“娘娘和公主待我真是厚愛。”
她穿紅色格外出挑,所以愛穿紅色。雖然不曾說過,周皇後和陽平公主卻都知道,叫她如何不窩心。
雖然今日穿這紅色太過顯眼,可是謝瑤如今覺得崔昭定是不喜歡自己,便也不嫌招搖,高高興興地比劃兩下:“這衣裳真好看。”
白芷低頭,不敢看謝瑤。
最是無情帝王家,緊要關頭,皇上連親生女兒都不在意,而皇後娘娘呢,倒是在意女兒的,卻把養在膝下的小娘子,毫不留情推了出去。
可是,當娘的哪有不疼女兒的。
白芷歎口氣,上前殷勤道:“白菱,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