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瑤是武将之女,不懂也是尋常。
難得有人視方蘿作有用人,她一時忘了前頭事,也忘了自家并不比謝瑤好多少。
方蘿搜腸刮肚,将所知的都說了出來:“謝姑娘想曬四君子卷軸,便是要尋梅蘭竹菊了,可臨江殿中并無這幾樣,隻有堂前一株玉蘭有些靈性,曬那下頭就是。”
“嘉成縣主說我殿中燒得精光,其實究竟如何,我也還沒回去看過呢。不過聽陽平公主身邊的白芷說過,其實殿中隻是熏得焦黑,并沒傷筋動骨,畫軸自然沒有損壞。說到底,都怪那一場大火。”謝瑤微笑搖頭,“平時陽平公主如何疼那貓兒,到底還是闖下大禍,畜生就是畜生。”
曬書的事,仿佛是一抹水痕,飛快地被謝瑤掠了過去,不知為何她提起了瑣碎雜事。
方蘿有些不明白,對上謝瑤飽含深意的眼睛,忽地有股戰栗湧上來:自己說漏嘴了!
才要描補,方蘿又發覺漏洞太明顯。尋常人隻當臨江殿損失慘重,隻有關心的人才知道臨江殿并未燒毀。陽平公主關心,是因為她和謝瑤親密,她方蘿又為什麼知道畫軸沒燒毀,還熱心地出主意曬書?
謝瑤是有的放矢,并不是為了幾間屋子,而是已經察覺到了臨江殿失火的真相!
謝瑤方才不過是随口一試,這時看見方蘿的反應,才肯定,臨江殿走水的事,是方蘿作下的手腳。
自然了,方蘿沒那個膽子故意縱火,周皇後所說的意外應當不假,可是方蘿存心不良總是有的。
對于這預料之中的答案,謝瑤并不打算深究。
方蘿如今與她毫無幹系,縱火一事也不是有意,她隻要一個明白真相,并不願浪費心情在無關的人身上。
謝瑤告一聲乏,轉身就要離去。
方蘿被陡然激怒。
謝瑤若是像嘉成縣主一般,拿這事恐吓方蘿,她倒有興趣好好地用言語收服謝瑤,可是謝瑤隻當她是一陣風,過了也就過了,這比嘉成縣主的态度還讓她難受。
于是方蘿伸手攔住謝瑤:“謝姑娘話裡有話,不如說清楚再走。”
“說什麼?”謝瑤迎上方蘿溫軟的笑容,“貓是畜生,犯錯了無人與它計較,郡主還和一隻貓置氣不成?”
方蘿溫婉的笑容瞬間裂開,眼眦染上淺淺赤色。
這謝瑤是什麼意思?罵她方蘿是畜生,所以才不和自己計較?
還是說,謝瑤在警告她,貓犯錯了無人計較,人犯錯了就要承擔責任?
這丫頭,究竟在說些什麼!
方蘿還想問,可是謝瑤早已大步離去,甚至沒想着回嘉成縣主屋裡,而是向她自己所居的廂房走去。
“謝瑤!”
謝瑤回頭,定定看向方蘿:“何事?”
“你……”
闌珊樹影下,謝瑤将方蘿的神色看得清楚,她沒出口的話,或許是——“走着瞧!”
謝瑤忽覺得荒唐,前世怎麼沒發現,方蘿是這麼個表裡不一的人。這樣的人還能把她的位子給占了,謝瑤都覺得自個兒可笑。
也好,現在戳破方蘿的僞裝,以後再不必費心和她周旋。
方蘿以眼神出完氣,恨恨離去,恰逢嘉成縣主挽着景春公主出來,望見這副景象,草草送别景春公主,上來一把挽住謝瑤的胳膊:“喂,喂,謝瑤,你怎麼做的,怎麼把方蘿給氣成那樣?”
那日方蘿三言兩語,擠兌得嘉成縣主無話可說,自此她發誓和方蘿勢不兩立,過兩日不見方蘿,她便忘了這事,早上請方蘿來又想起這事,悔恨不該給方蘿臉面,這時瞧見方蘿憤然離去,她又高興了:倘若沒請方蘿來,怎麼能瞧見方蘿吃癟的樣子!
謝瑤自然不能說是詐出了臨江殿失火的真相,可是知道嘉成縣主不受人糊弄,眼珠一轉有了主意:“我剛才說福雲郡主身體太瘦弱了,她不知為什麼就生氣了。”
“就這?”嘉成縣主大失所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縣主你不懂。”謝瑤滿臉認真,“倘若有人說你出身平平、不受寵愛,你會和那人生氣嗎?”
“我為什麼生氣?我隻當這人沒見識!”
“對呀,就是因為縣主出身高貴、深受寵愛呀,所以流言不攻自破。”謝瑤耐心解釋,“可是若有人說郡主驕縱啊什麼的……”
“胡說!”嘉成縣主好似個點燃的炮仗,一下子蹦了起來,她到底不笨,想一想就明白了謝瑤的意思,“哈哈哈,我懂了!我以後遇見方蘿,我就拼命說她瘦!氣死她!”
謝瑤微笑不語,領着白菱走了。
白菱不住回頭望,看嘉成縣主眉飛色舞,按捺不住問:“奴婢怎麼不明白?”
“福雲郡主生母早逝,父王又在北戎戰死,有人說她命硬克親克友,愛嚼舌的人就說她弱不禁風,生得沒福。”
“呀,那姑娘說她瘦弱,豈不是……戳她的心眼子了……”白菱有些猶豫地指出謝瑤的疏忽。
“哪兒呢。”謝瑤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菱面前搖了搖,“你沒看出來,福雲郡主很滿意自己的身材樣貌嗎?”
白菱長長舒一口氣:“我就說姑娘肯定不會以貌取人。”她噗嗤一笑:“姑娘是糊弄嘉成縣主呢,跟哄小孩子似的。”說罷她又擔心别的事:“那嘉成縣主知道您糊弄她,會不會回頭找您的麻煩?還有,您和郡主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叫白菱心驚膽戰。
她再笨,也聽得出來姑娘話語中的劍拔弩張,更聽懂了福雲郡主的心虛,兩下裡一對,她得出一個結論,臨江殿走水,與福雲郡主有關。
“我怕姑娘……”
“你怕我得罪了福雲郡主?”謝瑤挑眉。
“不是,我是怕姑娘鬥不過福雲郡主。”白菱急急地解釋,“她能悄無聲息做成那樣大的事,說明不是個簡單的人,姑娘何苦招惹她?再說了,姑娘要去六尚,以後萬一落在她手裡……”
“放心好了,我去的是尚宮局,主司宮中貴人禮儀、起居等事,她還沒這樣高的身份能使得了我。再說了……”謝瑤眨一眨左眼,“到時候她為難我,我就去求公主!她還敢跟公主搶人呐!”
白菱立刻放下心來:“就是!咱身靠大樹好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