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後微微側目:“此事須從長計議,待我問過尚儀局,好好拟了封号來選才是。”
嘉成縣主忽地笑了,細白的貝齒咬住紅唇,帶出動人的容色:“依臣女的淺見,餘容二字就很好。芍藥是花中之相,以芍藥别稱給謝瑤作封号,絕不算折辱了她。”
謝瑤明白嘉成縣主的不懷好意,然而卻有口難言。
總不能說,她因為“紅藥”這小名,連帶着芍藥、餘容、将離、婪尾春等名字都聽不得了。
她敢說,旁人也不肯信。
更不必說,皇帝根本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果然,皇帝稍一低眉,立刻準了:“嗯,就封謝瑤作餘容郡主。”
“謝瑤,哦不,是餘容郡主,還不快謝恩。”嘉成縣主聲音動聽,如溪流裡細碎的冰淩。
謝瑤用力呼吸兩下,調整好笑容,雙手交疊,對皇帝深深行禮作福:“臣女拜謝皇上隆恩。”
說罷,她轉臉對着太後身邊的嘉成縣主盈盈而笑:“還要多謝……阿喬你給我想了一個好封号。”
嘉成縣主方才還得意洋洋的笑,忽然凝固,好似初春的冰面,已有了深深的裂隙。
誰都知道謝瑤是用芍藥的别稱作小名,自父母逝去後,謝瑤對紅藥這乳名避如蛇蠍。嘉成縣主正是不忿謝瑤一躍超過自己成為郡主,這才想了個“餘容”的封号來惡心謝瑤。
最好謝瑤因為這個封号當衆吵鬧起來,得罪了皇帝舅舅,這樣才能讓嘉成縣主高興。
誰知這個丫頭心機如此之深,片刻功夫就接受了現實,不光喜滋滋地對皇帝謝恩,還來藐視人!
可是嘉成縣主又沒法子,如今謝瑤是郡主了,喚她一聲阿喬是理所應當。
甚至,認真算起禮法,以後遇見謝瑤了,她還得對謝瑤行禮!哪怕此時因着太後的厚愛坐在上首,她這個縣主遇見正牌郡主,也是天然矮了一頭的。
嘉成縣主氣得沒了興緻,再也不看謝瑤,低頭把玩起腰間的玉環。
謝瑤暗自好笑,這個嘉成縣主仗着身份不知天高地厚,一些小事忍她就罷了,今日當衆拿自己的傷心事作筏子,謝瑤正預備好好刺一刺她,誰知不過是“阿喬”兩個字,就把這小娘子給說蔫了。
陽平公主為好友高興,待謝瑤回到席上,立刻招呼她:“我吩咐人又置了一座,你快來跟我坐。”
謝瑤應一聲坐下,忽地感受到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視線,正追随着自己。
她不必看,也知道那是崔昭。
那視線太過執着,終于引得謝瑤瞥過一眼。
誰知崔昭一觸到謝瑤的眼神,立刻轉開頭,和身邊的探花郎交談起來。
隻一眼,謝瑤就看出來,崔昭在為她深深擔憂。
擔憂?他怎麼會替自己擔憂?
他又不知道自己的往事,難道還能懂得自己方才對封号的抗拒和沉默,為此替她抱不平?
謝瑤用力搖搖頭,把那些繁雜思緒趕出去。
陽平公主見謝瑤心思重重,輕輕拱一拱她:“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封号,可是父皇都點頭首肯了,也是沒法子的事。你放心,以後見着王喬,你隻管叫她向你行禮,她不肯,我就去太後面前告她!”
謝瑤露齒一笑:“沒事,我沒生阿喬的氣。”
“真的?你……”陽平公主沉默片刻,有些懂了謝瑤的意思,最終抿嘴一笑,“對,就這麼着,以後你就大大方方叫她阿喬,别叫什麼縣主,多外道!”
崔昭看着對面女眷席上交頭接耳的兩位小娘子,心裡止不住的回想太子的話。
“若明卿,今晚的宴會,我會尋機請父皇為你們賜婚。”
“天子之言,比什麼鬼神之說重多了,父皇親自賜婚,一定能破除厄運,你不必擔心什麼二十八歲的事了。”
“對了,謝瑤隻是個普通民女,未免辱沒你,我會為她請封诰,如此你們郎才女貌,這才相配。”
崔昭忍不住,淡笑着分辯一句,“謝姑娘德行出衆,絕沒有什麼辱沒臣的。”
太子似笑非笑,像是不相信崔昭從哪兒知道謝瑤的“德行”,更願意相信崔昭是看上了謝瑤的美貌,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搖搖頭走了開去。
崔昭此時不去想太子的心思,隻替那位新晉封的餘容郡主擔心。
她是否知道,她今日所得的封诰,乃是太子處心積慮而來?
她是否知道,皇後和太子這對母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狀元,會把養在膝下多年的小娘子給推出去?
她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傷心?
不知為什麼,夢中的情景浮現在崔昭腦中。
餘容郡主下嫁崔家,可是兩人卻始終不能相諧,她郁郁而終,而他也追随于地下。
此刻,他忍不住在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能讓這樣一位開朗明快的女兒郎,那樣憂傷。
崔昭又看一眼對面席上。
探花郎見狀,笑着打趣他:“你是想做驸馬,還是想做郡馬?憑着若明兄的人才,都是探囊取物。”
崔昭微微肅了神色:“女兒郎名節高貴,勿要随意玩笑。”
探花郎自知失言,輕笑一聲,遮過話頭:“是我冒失了。不過我聽說,今晚的瓊林宴,是貴人們要選婿呢。”
崔昭正為此事發愁,誰知上頭太子好像聽見了探花郎的話,忽地起身對皇帝行禮:“兒臣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父皇恩準。”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周皇後也坐直了身子。
“太子所說的,是何事?”
“前些日子七皇妹給兒臣送蘭花,餘容郡主和崔昭在德馥宮中打過照面,當時我就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今日一看,郎才女貌可堪相配,不如請父皇為他們二人賜婚,也好成全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