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三面環山,無數衣不蔽體的村民頭挨頭,肩碰肩站着。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像是一堆麻木的,失去情感的木偶。
與其說是村民,倒不如說是乞丐更貼切些。
此地妖氣雖說濃重了些,卻沒有任何符咒施展的迹象。
季明知高聲喊道:“惡妖已除,大家快回家吧!”
但他們臉上的表情還是木木的,領隊弟子對季明知大眼瞪小眼,最後尴尬一笑。
鐘玙看着人群裡的一個小孩,他氣鼓鼓地,像是很不服氣。鐘玙低下頭,變戲法似地拿出一袋果脯,哄道:“小孩,你怎麼不回家?”
那小兒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冒上去怯生生地搶走果脯,面上卻仍然瞪着他們道:“刺多多呢?它在哪裡?”
刺多多?還挺生動形象,鐘玙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勾勒出老蹒的形象。
她随口答道:“惡妖已斬之。”
誰料那小孩“哇”的一聲哭出來,還哭得很是傷心。
鐘玙被這開水瓶爆炸的聲音吓得舉起手,她後退兩步,表示很冤枉。
她也沒招惹他啊,哭得如此凄慘,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妖怪。
哭聲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一位老者從人群裡緩緩走出來,拄着拐杖,身上的衣服縫縫補補滿是補丁。
他長歎口氣,道:“仙長莫怪,我們是清蜀村的村民,被妖仙帶至此地。”
清蜀村與清鹇山下的清閑村緊挨着,隻聽說過那裡商戶雲集,怎會想到村民竟然落魄成這副模樣。鐘玙敏銳地反問道:“妖仙?”
小孩插嘴說:“妖仙隻是看着可怖,其實心腸很好,還經常炖魚湯給我們喝。”
季明知微微皺眉,溫聲耐心問道:“你們為何不歸家?”
老者終于有了些情緒變化,聲音顫顫巍巍,卻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平靜道:“我們沒有家。”
生逢戰時,世道險惡。清蜀村緊鄰清閑村,原是仙家照拂之地,這些年不曾被戰火波及,故而男耕女織,安甯和樂。可這幾年不知為何,很多年輕人都莫名其妙地出走離村,杳無音信,村子裡漸漸失了生機。
前段時間,官府竟然要求凡滿十四歲者,無論老少,都要抓去服兵役。
“我們這個村子,失去了兒子的,失去父親的,失去丈夫的,早就數不清了。這般費勁地活着,無非是想讨口飯吃,等自己的家人還有回家的一天。”
“可官府不讓啊,我們不去他們就要砍掉我們的腦袋。我們已經做好了等死的準備,卻被妖仙從刑場上救下來,帶到了這裡。”
“我們到這裡雖情非所願,但好歹有個可以安身之處,我們隻是想活着而已。”
村民裡斷斷續續發出些許哭聲,平靜中帶着悲怆,内門弟子們面面相觑,心裡也不是滋味,尤其那幾個孩子的哭聲就更顯得刺耳凄涼。
季明知表情凝重,道:“請諸位先放心回去,清鹇派自會與官府協調,助你們重建家園。”
他轉身向領隊弟子道:“張師弟……”
領隊弟子心領神會:“行淵師兄放心,我等護送村民回家,定盡心竭力。事不宜遲,請師兄回去告知掌門事情原委。”
季明知行了一揖,與鐘玙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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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季明知忽然停下來,他打開收妖葫放出老蹒。老蹒變成拳頭大小,看上去倒是可愛了許多。
季明知對它說道:“我知你并無歹意,也多謝你救下他們。走吧,找個地方藏起來,短期内不要出來。”
這個常年恪守門規在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行淵師兄竟然大剌剌地在自己面前放走妖獸,鐘玙稀奇道:“師兄,那你拿什麼和掌門交差?”
季明知沒有正面回答,垂眼道:“它不是惡妖。人有清白,妖亦如是,懲奸除惡不該以無辜者性命為代價。”
“師兄,即便你放了老蹒,又幫他們重建家園,可終究是治标不治本。”
“盡我所能,能改變一點是一點吧。”
鐘玙嘟囔道:“好一朵純白無瑕的白蓮花。”
季明知:“什麼?”
她忽然表情異樣,似乎很嫌棄又不情願道:“我說……我想吃橘子。”
“現在?”
“就現在,師兄你快去買幾個。”
“可是現在恐怕隻有隔壁村莊才有集市賣。”
鐘玙拉着他的衣袖:“那就去隔壁村買一點,好不好。”
季明知神情困惑,身體卻誠實道:“好,那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
鐘玙一把捂住他的嘴,推着他說:“可以了可以了,再說下去就不禮貌了,你快去吧。”
鐘玙見他身影徹底消失,才在識海裡輕聲呼喚,語氣頗有些不耐煩:“九筒,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