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不一樣。夏目貴志心說,這樣下去田沼的身體可完全受不了。
多軌透撐着胳膊肘說,“可田沼無福消受呢,”她對自己看不見的淳子說,“如果歐巴桑您繼續這樣糾纏下去,他會死呀。還是請你快點離開吧。”
...歐,歐巴桑。
雖然也确實沒錯,按照年齡來講,淳子已經能做田沼要的曾曾曾祖母了。
“...我才不是什麼歐巴桑!”淳子身上飄散的黑霧一下子火一樣燒烈起來了,樣子像惡鬼一樣。片刻,在夏目貴志心生警惕想要阻止的時候,她又平靜了下來。
“至于會死,”淳子口吐出冷漠的話語,“人類不都會死嗎?現在和未來,也沒什麼分别吧。”
富貴的人和貧賤的人,吃着白米飯和吃着腌菜的人,穿着木屐走在地闆上的人和穿着爛草鞋走在下雨後粘膩泥地的人,原來并沒有什麼分别,大家都會死掉。
她華美的發髻,漂亮的十二單,曾經纖細撫摸着箜篌的手指,都在雨天奔湧進城的敵軍被踐踏了。她對自己的身體寶貴得連侍女塗錯指甲顔色都大發雷霆而令杖責而死,卻被矮小的醜陋武士給斬掉頭顱,毫不珍惜的碾壓在腥臭的黑泥裡。
那枚小巧的天目茶碗不慎掉落在她死去的人頭前,灰白的眼珠裡最後能見到的,就是天目茶碗銀鼠斑紋美麗的流紋,即使如此不幸,它也依舊美麗啊。
它會繼續美麗下去的吧,和朝不保夕的人不一樣,這永恒的美麗會讓它繼續被保護起來,被無數人精心欣賞。
于是等淳子公主再次醒來,她已經成為了附着在天目茶碗上的幽靈了。
完全不能交流。夏目貴志心想,這個幽靈大概生前也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相當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能用普通的善惡觀去勸解。
事已至此,隻有強行祛除了嗎?
夏目心裡忽然冒出這個明晰的解決辦法。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臉上浮現一抹激動的薄紅。
我,我又不是他。夏目氣惱地按壓住自己的想法。
還好,多軌透又敲了敲桌面,她說,“你這麼想我們也沒辦法啦。”
“多軌...”田沼要虛弱的反對起來。
然而,多軌透微笑的說,“可田沼上廁所你也要跟着他嗎?”
“....啊?”淳子忽然震驚了。
她當幽靈的時間太久了,既不用吃飯,當然也不用排洩,已經忘記了活着的人類也有不那麼風雅的時刻。
“他也會挖鼻屎哦。”
“會剪腳趾甲。”
“會年老,牙齒松動,頭發秃頂,皮膚上有魚鱗一樣的白屑——”
“...夠了,多軌。”夏目默默說,“這個妖怪已經尖叫着躲在茶碗裡了。”
多軌透意味深長的說,“戀愛中的女人,總覺得幻想對象是完美的。”
“一旦他所愛的男人醜陋起來,那愛着這樣男人的自己也可憎了。”
田沼要默默說,“你這樣說,我也覺得自己面目可憎了。”
多軌透這幾年到底都遇到了什麼啊。
因為愛戀而産生的危機,即使涉及性命也有層朦胧的桃花色,會讓人情不自禁的同情起元兇。田沼要還有點難以心安,身為男人,對于拒絕女人的追求總會産生或多或少的自責感。
“真希望她不要那麼輕易的愛上别人啊。”最後他隻能這樣說。
“因為自己愛你,所以纏在你身邊,卻不顧及自己會給你帶來負擔危及生命。”夏目喝了口茶,“這樣的愛意也很淺薄和虛僞,如果她能自己放棄當然更好。”
“田沼不必為這種事情不安。”他說。
田沼要一愣,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然後說,“這樣說也對。“
過了一會兒,田沼要若有所思說,“原來這幾年裡,不僅多軌,夏目也變了很多啊。”
夏目心想,的确,這個想法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絕對說不出口的,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呢。
他臉紅着低下頭,意識到自己的改變是因為覺某個一把将他拉進殘酷現實的人。
“...這樣不好嗎。”他小聲說。他也有點迷糊了。
“很好,”田沼要說,“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空性見真...”
其實他想說,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都是夏目貴志,都是我夢裡那個人,沒有分别。
但這句話又似乎太過暧昧,不适合他們現在的狀态。田沼要隻能含糊的随口說了句佛谒,佛祖在上,雖然他對佛業仍舊一竅不通,但覺得偶爾一些時候這些解釋不明的話語真的很适合蒙混過關。
“你們在打啞謎嗎——”多軌透在一邊不滿的說。她完全搞不懂這副奇怪的氛圍。
夏目已經變成【人妻】——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沒有更貼切的形容。而田沼開始神神叨叨起來,或許真的要遁入空門。
多軌透難免感到了一絲寂寞。片刻,她又振奮起來。
無所謂啦。她看了看兩人,心想,現在大家都在這裡,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