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羽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嶽父此前也已去世。
而此時的妻子,似乎感受到了他時時跟随的目光。
秦東羽看到她匆忙用帕子抹去眼淚,像是在掩飾着什麼。
一瞬間,她掩面悲泣的模樣,和秦東羽記憶裡母親同樣的動作重疊起來。
當年父親領着秦南徵這私生子回來時,母親也是這樣,在自己面前用手帕掩飾淚水,不讓他看見。
人的情緒就像妖獸的瘴氣一樣,會感染周圍的人。
而母親選擇将自己的痛苦情緒,深深掩藏在自己身上,極少在他面前表露。
他從白月歌的掩飾中,仿佛讀出了些許相同的意味。
對于這個層層華服包裹着,如偶人一般循規蹈矩的妻子,他忽然就有些看不真切了。
驟然,鐘聲響起。
入祠開始了。
父親的牌位被放到了早已在宗祠預留好的位置,同秦東羽已逝的母親并排立着。
牌位後的位置如今空着,作為後輩的他,在百年之後就會來填滿這塊地方——而那半路被帶回來的人,不配留在這裡。
秦東羽認為自己沒在父親死後立刻動手,就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容。
天幕驟然被一道蜿蜒的閃電劃過,須臾之後,如江潮般密集的雷聲自天際滾滾而至。
雪天驚雷。
異樣的天象令人不安,不少人都面露倉惶地望向了天。
白月歌潛意識裡對雪天驚雷似乎有些印象,但卻始終想不起來與之對應的劇情。
隻隐約記得,書中曾出現過。
可眼下時間線早在男女主相遇之前。
原書對這段時間的着墨極少,想來這應該也不會是什麼重要線索。
白月歌索性放下了自己的擔心,不再去想異常天象對劇情走勢的影響。
她此時同等在宗祠之外的衆人一樣,肩頭早已被雪落白。
白月歌捏着三根香柱的手已經已經沒了知覺。
她悄悄催動掌心的靈印,來一點點溶解被凍麻木了的四肢。
随着又一聲響徹龍崖的鐘鳴,她機械地跟随秦東羽上前,跪在已經讓雪水打濕的蒲團。
磕下額頭剛一接觸地面,就被一股寒意侵入,那是一種無論如何也驅散不了的透骨濕寒。
今天風雪交加,香火已被雪水澆滅了兩次,她上的第一次香才燃了一半。
可據她所知,冗長的入祠才剛開始,現在是清晨,他們要在宗祠外,上三次香,等香燃盡,直至晌午,入祠才會結束。
而她身上的木屬性靈力已經被她用得所剩無幾了。
入祠肅穆,跪拜之人要守規矩,此時她眼睛又被睫毛上的雪片糊住了視線,看不清前方那香是不是又滅了。
捱到了第二次上香時,宗祠外的人都被凍透了。
龍崖的山風呼嚎着,白月歌恍惚裡又聽到了熟悉的喧鬧。
“秦南徵!你不能進去!”
她隻覺得這是自己被凍狠了出現的幻聽,可緊接着,她又聽到了更嘈雜的聲音。
“上次你大鬧靈堂,家主看在老家主屍骨未寒,隻略施小懲,還發善心要等你傷好再送去藤橋洞曆練,你不知感恩,竟在入祠的時候又來鬧!”
“秦氏再留你,要留出大罪啊!”
白月歌趁人們都将視線放在外頭的熱鬧上,偷偷将糊在睫毛上的雪抹掉,融化在皮膚上的雪水将她眼角蜇得劇痛。
迷蒙裡,她望見秦南徵從宗祠的屋檐上一躍而下,動作幹淨利落,一點不像是前幾天在靈堂被打成重傷的人。
誰知少年正落在了她跟前,帶起的髒泥水濺在了她孝衣前襟。
她反射性向後退了幾步,腳下一滑,正撞在了身後秦東羽的懷裡,這才沒滑倒。
而身後之人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到了一邊。
或許在外人看來,秦東羽很體貼,但隻有白月歌知道,他的下手的動作有多重。
秦東羽攔住少年,在衆人口中說出的話卻很是維護白月歌:
“你長嫂出手替你攔鞭子,你就這樣報答她?”
少年輕嗤一聲:“你不動手,她可沒機會當好人!”
顯然,少年已經看清了秦東羽的真面目。
知道這位兄長對自己沒有一點手足之情,順帶着也恨上了她這個麻木不仁的長嫂。
白月歌聽到少年的話,凍麻了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翹起——
看來她先前的攔下鞭子的行為,并沒有讓劇情出現裂痕。
讨厭她的人依舊讨厭。
而少年的視線正越過了她身前的秦東羽,捕捉到了白月歌唇角怪異的笑。
少年輕嗤一聲,略帶嘲諷地撇了撇嘴,轉身将手中的香柱點燃,要給在老家主入祠前,也上一柱香。
但宗祠裡的人不會任他鬧下去。
很快,少年手中的香就被人奪去,人被族衛團團圍住。
在宗祠裡觀看入祠儀式的族中叔伯相繼從人群中走出。
論排行,一位行二的堂伯順着秦東羽的意思發話:“老家主仁善,将你帶回來好生培養,他走後你哥哥也不曾虧待你,可這逝者入祠,以你的身份,不該來上香!”
“他重病時,你們瞞着,把我派去藤橋洞,在他火液燒棺的時候軟禁我,現在連入祠上香也不許我來!”
“憑什麼!他是我爹!”秦南徵同樣在左頸側的重明鳥伴生印,被火屬性的靈印燃起,暴漲的力量傳遞到雙臂,差點就掙脫了衆人掌控。
“不再是了,”秦東羽居高臨下,看着發狂要掙脫衆人鉗制的弟弟,“哪怕魂印是重明鳥,也不能證明你是秦氏血脈。”
秦南徴恍然懂了,不論他的血脈是真是假,兄長都要将他踩在泥裡狠狠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