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是因為什麼會這樣意亂,就像是一種沉重而殘忍的預感,宛如世間運道敲響了第一口鐘鼓,蘸着他的心頭血寫下了第一個字般震徹,說不上來,可一定有什麼要發生了。
然而現實也沒有給他繼續思考的餘地,一刻的驚悸之後他隻能看着他的小師姐又一次提劍而去,像雲間展翅的白鶴,足間倏忽一點,整個人便離開了紙鶴的後背。
而迎接她的不是明月與流雲,更不是星垂平野江河款款這些本應與她有關的東西。
她一劍刺出,伴随着尖銳嘶鳴聲出現的,是一直跟在他們身後、正大張着口的蛇。
她這一劍沒有刺實,也不應該能刺進去。剛剛用盡氣力找準位置才刺瞎了一隻眼睛,如今這樣憑直覺揮出一劍怎麼會有用。
但慕清規有一種讓人心驚的沉着,在這樣的當口她都面色不變,在将要下墜的一瞬間掐起輕身訣,在空中反身用套着劍鞘的長劍勾住蛇牙,蛇口中蕩了一圈将要翻到蛇頭上去,衣擺上纏着陰魂不散的毒霧。
她這次的目标是這東西的另一隻眼睛。
湊得近了,耳邊的聲音更加清晰,慕清規确認這飄飄忽忽的男聲果然是從這條蛇被捅傷的眼睛裡傳來的。
這個距離足夠她聽清這聲音到底在絮叨什麼,但此時此刻慕清規沒什麼閑工夫去弄清楚這個,被她捅瞎了一隻眼睛的大蛇沒那麼容易讓她輕易得手,在察覺到她的意圖後便開始瘋狂搖晃頭顱。
蛇鱗硬如岩石,且薄薄一片嚴絲合縫蓋在蛇身,慕清規費盡力氣才勉強在千鈞一發時撬開一點縫隙攀住。
狂風拍着臉頰,像是一把利刃般割過耳廓。白霧從蛇口中瘋狂湧出,沒一陣便充斥了眼前的空氣。
身上的護身咒文閃出,将碎不碎地攏在她身上。眼前有些模糊,慕清規感覺得到自己身體裡的靈力加速運轉,想要全力留住生機。
她屏息,這樣的時候一雙眼眸卻亮如寒星。
另一隻手上緊握的長劍挽了個劍花,足下一蹬便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她的落點及其巧妙又精準,隻要單手攀住那片蛇鱗的一角便能像之前一樣,穩穩将長劍送進大蛇的眼睛。
但慕清規也沒想過自己會手滑。
直到錯手下滑的那一刻她才垂眸,瞧見自己一掌殷紅的那一刻也才恍然,自己竟然被蛇鱗割破了手掌。
掌中的痛覺後知後覺,慕清規飛快調整姿勢,足下一點沖破白霧,周身的金色護身咒終到底還是不堪重負,被沾了滿身的毒霧糾纏擊碎。
她的發絲紛紛揚揚,幾點破碎的金色咒文落進去,恍如落進了黑色的綢緞。
“小師姐!”
蘭祈架着紙鶴,将将一點便要從中間裂開的紙鶴沖開白霧,用最後的振翅将蘭祈送到白霧之上,緊接着雙眼的靈光便消散,重新化為一隻将要散架的紙鶴。
但慕清規現在無暇顧及。
她擡眸,看着蘭祈踩着紙鶴的背,已經不會再振翅的紙鶴被他勉力留在空中,而他伸出手,皺着眉,嗓音焦灼再次喚她:
“小師姐!”
慕清規将要下墜,身下便是張開的巨大蛇口叫嚣着将要吞噬她整個人。
可她沒有低頭,隻是望着蘭祈的眼睛,唇瓣抿起,将一聲歎息同樣抿下,連同疑問一起吞入咽喉——
你怎麼來了?
你知道的,是你自己向所有人說的,既然白狼族的大妖們能看到自己族群幼崽的安危,碧虛的師長又怎麼會任由自己的弟子殒命。
不該來的。
可慕清規還是看着那雙眼睛,鬼使神差,在自己向下墜落的時候動了動指尖。
她該要掐訣的,蘭祈禦物的本事不怎麼樣,自己總不能把他也拽下來。可是當下她望着那雙眼睛,驟然間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做什麼。
指尖有些發燙,恍惚間居然有了個荒謬的念頭——
我是該掐訣自己離去,還是伸手與他共赴深淵。
這個念頭沒有答案,因為慕清規突然間反應過來,自己的指尖好像是真的在發燙,準确來說是自己手指緊緊握着的劍。
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慕清規更加緊的收攏手指,連垂眸去看的時間都沒有,驟然間掌中的長劍情景再現,以發瘋一般的勢頭狠狠沖向了蘭祈的手掌。
顯然蘭祈本人也是沒有料想到的,不過跟上次不同,他這次沒有躲,隻是錯愕地看着慕清規任由她被長劍拽着撞進了自己的懷裡。
然後險些再次斷了肋骨。
不遠處,正在往這邊趕的人不約而同俱是一頓,陳靜臉上的焦急還沒收起,咽了咽口水,“這一下......怕不是得青紫。”
流明想了想,有些遲疑地開口道,“上次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蘭師兄好似斷了肋骨還傷了内髒......”
“嘶,”白蕊倒吸一口氣,說出了所有人想說的話,“好硬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