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佩是個好母親,各種意義上。
她給池清宥提供了最好的物質條件,從小就培養他的各種能力,帶他見各種世面,不遺餘力地給他創造各種機會。這是多少普通家庭的孩子畢生都在追求的東西,池清宥明白,他也一直都很感激。
可他大概太脆弱,時常會被池佩的嚴苛壓得喘不過氣來。
池佩對他來說,是母親,有時候也像一個陌生的長輩。那些表達情緒的話,他開不了口,說不出來。
他怕得到不想聽的回答,也怕池佩失望。
寝室裡靜悄悄的,國慶的第一天,人去樓空,樓道裡也沒有絲毫響動。池清宥縮在牆角,半晌,才從被子裡擡起臉,呆呆地盯着被套上的花紋,垂着眼睑,眼底泛紅。
折騰了這麼一番,困意也漸漸消散了,隻是疼痛揮之不去,他用指關節狠狠敲了兩下腦袋,爬起來疊好被子換了衣服,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翻開了一本習題冊。
不知道抱着怎樣一種以毒攻毒的心理,池清宥憋着一股勁兒,不去理會愈演愈烈的頭痛,慢慢做起了題。
時間在身體不适的折磨下變得格外漫長,他看了好幾次手機,才堪堪到了出發的時間。沒等朱绮白發消息,他就收了書本拿着鑰匙出了門。
約定地點是錦大門口,朱绮白說他們包了車,一起過去方便。池清宥到的時候,他們還沒出來。
他無精打采地靠在電線杆上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池清宥!”
朱绮白加快腳步趕過來,笑着跟他打招呼:“怎麼過來得這麼早,我還以為我們遲到了。”
池清宥站直了,勉強擠出一個笑:“沒什麼事,就早點出來了。”
他腦子有些混沌,這會兒才想起走前忘了吃藥,隻盼着等會兒沒人注意他,能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你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朱绮白看到他臉上的紗布和不正常的泛紅,擔心地問了一句。
池清宥否認:“沒事,可能沒睡好。傷是運動會磕的。绮白哥,你同學他們好像過來了。”
幾個潮男潮女說說笑笑地走近了,其中一個紅頭發的男生說車到了,朱绮白嗯了一聲,又給他們介紹池清宥,一群人互相客氣了幾句,這才上車出發。
池清宥作為這群人裡最小的一個,又長得好看,自然是備受青睐。哥姐們好奇地問東問西,直把池清宥問得沒話說才罷休。他腦子這會兒根本不轉,别人問什麼答什麼,怎麼簡單怎麼說,倒給這幾個人留下個乖巧寡言怕生的印象。
那位紅頭發的就是本次展會的主人公,說是得了某個國内很有份量的新人獎,今天請了好些畫界名人過來。現場人多,他們幾個根本忙不過來,也就顧不上管池清宥,他自己樂得自在。
若是放在平時,池清宥說不定還有心情看看有哪些人來,可他現在自顧不暇,也就打消了念頭。他從小跟着王定業學畫畫,其實還是走的傳統那一派,再加上沒什麼時間,很少關注現代的創作者,更别提什麼繪畫界現狀,都一概不知。
他本想着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卻被展會的作品吸引了目光,不由得駐足觀看。
這些作品并非全然都是繪畫,更多的是偏向于設計和創意,大大的介紹屏幕上展示着本次的主題,是一個創作者的成長。每一件展品,都是作者人生的一部分,背負着一個或喜或悲亦或者平淡的故事,一點一滴,彙成一條完整的靈動的線,串起一個年輕人的二十多年,在這裡散發着耀眼的光。
這就是老師說的自我嗎?池清宥停下腳步,回想起了王定業說過的那些話。
畫畫是藝術,藝術是表達。他學不會表達,就永遠學不會畫畫。
有時候池清宥覺得自己永遠也學不會講故事,因為他本就是個空洞的人,再優秀的記憶力也想不起來十八年人生有什麼值得紀念的事。他隻能想起上不完的課,比不完的賽,參加不完的交流會,輾轉匆忙的路程,直通向下一個需要學習的場所。也許對别人而言,得獎本就是一件值得紀念的事,可對他來說隻是得到了一個東西,和别的東西沒什麼兩樣。
紛雜的思緒纏繞在身側,過載的大腦輕飄飄的。池清宥後知後覺地伸手摸了一下臉,才發現是又燒起來了。他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靠着椅背犯困,便拿出手機,給姜钰發了條消息。
【有有:困.jpg】
也不知道姜钰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看到消息。不過等消息的念頭些微沖淡了困意,他出神地看着周圍的人,默默數着時間。
【附中小狗姜钰:活動很無聊嗎】
看到姜钰回複,池清宥心情好了些。
【有有:不是】
【有有:我好像感冒了】
那邊很快回複過來。
【附中小狗姜钰:因為淋雨?】
【附中小狗姜钰:活動離你家近嗎】
【附中小狗姜钰:小狗擔心.jpg】
【有有:離學校近,就在解放西街】
池清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突然說具體地址,難道他還希望姜钰大老遠跑過來找他嗎?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姜钰這麼做,又有什麼立場希望他這樣做?隻是生病又不是什麼大事,這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