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入夏。

剛剛結束小升初考試的池清宥乖乖地背着書包站在校門口，等着池佩來接他。他個子不高，比起同年齡的孩子也要稍矮一些，在一衆形形色色的家長中顯得格外渺小。但他并不害怕，池佩早就告訴他今天有事會晚到，隻要在這裡等一會兒就好。

“班長！”

聲音有些耳熟，池清宥循聲望去，是他們班上的一個女同學，說話次數不多，隻是大概認識。他禮貌地笑了笑，打招呼道：“出來啦。”

那女生飛奔到他面前，大喘氣地說：“太幸運了！還好班長你還沒走！之前忘記讓你給我填同學錄啦，你幫我在校服上簽個名吧！”

她抻開臂彎搭着的校服外套，池清宥這才發現，校服上邊本是白色的部分，此刻已經被用各色的筆寫上了各種名字寄語，花裡胡哨的。畢業生們似乎很流行這個，考試前好多人互相簽字，也有很多人來找池清宥寫，不過他自己倒是沒跟着玩兒，也就幫别人寫寫。

他點點頭，接過她遞來的一隻金色簽名筆，把校服外套撐在牆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筆迹稚嫩，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認真的小孩子寫的。

女生高興地拿過校服，沖池清宥揮揮手：“謝謝班長，班長再見啦，畢業快樂！”

池清宥也被她的欣喜感染，由衷地回了一句：“畢業快樂。”

說完，女生又像隻小鳥一樣飛到家長身邊，利索地跨上自行車後座，抓着家長的衣擺晃着腿離開了。

保安室的牆上有一個陳舊的挂鐘，正對窗戶。池清宥數着時間，等了四十三分鐘，跟六個認識的同學打了招呼，還應了兩位老師問候，拒絕了一次保安的凳子，才看到池佩匆匆忙忙地趕來。

“宥宥，是不是等很久了？”池佩滿懷歉意，一手提着池清宥的書包，一手牽着他，“對不起，公司太忙了，走不開。”

池清宥說：“沒事的媽媽，沒等很久。”

池佩的車就停在路邊，“滴滴”兩聲解鎖，她打開副駕駛的門看着池清宥上去，囑咐他系好安全帶，才把書包扔後座，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她熟練地轉動鑰匙拉起手刹，兩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盤上，從後視鏡裡觀察路況，還不忘問池清宥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池清宥無聊地抓着安全帶，目視前方，數前面有幾輛黑車幾輛白車。他在疑惑池佩為什麼不問他考得怎麼樣，也沒說畢業的事情，好像隻是一次普通考試，她像往常一樣來接他放學回家，僅此而已。

他偷偷看了池佩一眼，鼓着腮幫子發起了呆。

“哦，對了，”池佩突然想起什麼，邊打着轉向燈邊說，“還沒跟你說呢，周六上午咱們去啟安，你看你有什麼想帶過去的東西提前收拾好。”

“嗯？”池清宥沒懂，睜大眼睛興緻缺缺地問，“要去參加什麼活動嗎？”

他有個好朋友，是一隻年紀不大的流浪狗。小狗很通人性，不僅能看出他的心情如何，還能明白池佩不喜歡它，所以小心翼翼地不讓她發現，甚至知道池清宥上學沒時間，隻有周末才會出現在他家對面的草坪裡。其他時間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連個影兒都沒有。

池清宥心裡打着小算盤，這周去啟安，就不能見到小狗了。等下周見到小狗，要跟它好好道歉，小狗被放鴿子一定很不開心。

“不是去玩兒，”池佩被他逗笑了，說，“咱們要去那邊住幾年，媽媽調到那邊工作了。九月份你升初中，也是在那邊的中學讀書了。”

池清宥的大腦宕機了一瞬，急忙道：“那我們周六走了不回來了嗎？”

“有時間當然可以回來，不過回來又沒什麼事，你有朋友要聯系嗎？”池佩從後視鏡裡瞟了他一眼。她也就是客氣客氣，畢竟她對池清宥的交際圈了如指掌，沒見他跟哪個同學關系特别好過。

池清宥一臉凝重地端坐着，不知道在組織什麼語言。說話間，他們已經開進了小區，池佩停車熄火，拉開車門前又對他說：“還有，你經常玩兒的那隻流浪狗，以後估計也見不到了，這兩天看見了跟它道個别吧。”

？！媽媽怎麼知道的！他還一直以為自己藏得特别好呢。池清宥不敢問，隻是緊張又害怕地抓緊了安全帶。好在池佩并沒多說其他，讓他趕緊下車回去吃飯就率先開車門出去了。

他焦慮了幾分鐘池佩是否會盤問或者批評，但随之而來更難以忍受的是難過和無措。今天是周三，周六上午他就要出發，可小狗周末才會來。小狗這次沒見到他沒關系，曾經他周末沒空的時候也是如此，它下周還會如約而至。可這次他不會回來了，那下周，下下周，下個月，小狗還會來嗎，它會怎麼想呢？

他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

但他除了等待和期待還能做什麼呢？他不知道小狗從哪裡來，不知道小狗平時會去哪裡，也不知道小狗到底有沒有家......他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給小狗，卻對小狗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