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宥一口氣把打好的腹稿全倒了出來，腦子裡隻剩下一片空白。他手裡還捏着那根空心的“照明彈”，一下一下地戳在台階的邊緣，幾不可見地飄落些許灰塵，就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全無餘力再去思考這番話會帶來的蝴蝶效應。

空中接連迸開幾朵大型煙花雲，沉悶的爆響聲在無邊際的夜空蕩開千裡，填補了難言沉默的空隙。

半晌，姜钰好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男......朋友？”

他的語氣中猶疑過于濃重，立刻把池清宥飄忽不定的心狠狠地壓在了胸腔，連呼吸都變得沉悶不暢了起來。

池清宥急急地說：“我說這些不是想強迫你什麼，也不是想讓你為難，我隻是想說出來，隻是......”

隻是想讓他知道，僅此而已嗎？他當然可以口是心非地辯解來化解緊張的氣氛，可他不想騙自己，更不想騙姜钰。

于是他又不講話了。

無聲在此刻如此壓迫感十足，讓池清宥快要喘不過氣。他反手托住台階，想站起來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

姜钰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哪怕隔着一層棉麻布料也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腕骨的凸起，像圓滑的小石子鈍鈍地硌着他的心，“你别走，我喜歡你的，我不是......我沒......”

姜钰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突然忘記了人類的語言該怎麼說。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楚這件事的走向是怎麼拐到這個彎上的。

他不是不清楚談戀愛的意思，他聽過見過一些朋友受困于所謂情傷，亦或者津津樂道于誰和誰的關系，錯綜複雜的程度比起他父母是誰的問題都要更勝一籌。

姜钰隻是從未想過這事兒會跟自己有什麼關系，會跟池清宥有什麼關系。他以人類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十三年，可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人類不一樣，自己是狗，不是人。

在他心裡，自己是陰差陽錯借用了人類身體的幸運小狗，而宥宥是那個給他幸運的人類小孩，更是他忠心耿耿想要陪伴一生的主人朋友。其他那些人類的感情，過去他不懂，也沒興趣。

但現在宥宥說喜歡他，想和他談戀愛。

姜钰匮乏的知識庫對此關鍵詞全無收錄，卻肯定地告訴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喜歡池清宥，想和池清宥一起度過所有時間，至于戀人獨享的權利，接吻、性以及其他共享的一切......他當然想一并擁有。

他想在池清宥身上得到獨一無二的優待。

如果不是他，宥宥以後會和其他人談戀愛嗎？連這種可能性姜钰都無法接受。

可他至今都沒找到機會坦白的真實身份橫亘其中，池清宥能接受這樣的姜钰嗎？他能接受這樣的謊言嗎？

姜钰話說一半沒了音，表情糾結凝重，手上的力氣卻一點沒松，把所有情緒都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

人真的很奇怪，看到姜钰這麼緊張，池清宥反而放松下來，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拒絕的話要想這麼久嗎？還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是拒絕，”姜钰認真地反駁，“我不要拒絕。”

池清宥的心重重地彈了一下，在胸腔裡留下酥酥麻麻的餘震。

他不确定地開口道：“不拒絕......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我喜歡你，想和你談戀愛的意思。”

說他狡詐也好，自私也好，姜钰都想留在池清宥身邊。下定決心後，其他請求也都順理成章脫口而出了：“我想做你男朋友，你願意嗎？”

池清宥反問：“本來是我先表白的，怎麼變成你問我了？”

姜钰無措道：“那......”

“我同意了，”池清宥打斷他，緩緩把手腕從姜钰的禁锢中掙脫出來，卻沒離開，而是主動把手指伸進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姜钰，新年快樂。”

姜钰緊緊握住那隻冰涼的手，小聲說：“宥宥，新年快樂。”

冬日夜景正好，微風拂面，氛圍暧昧又溫柔，恰到好處得像是演練過的表白場景，除了有個不長眼的林川。

“你倆坐着幹嘛呢，不覺得冷嗎？這個地頭蛇放了沒啊，可好玩了！”

遠遠聽見他的聲音，池清宥就不着痕迹地放手起身，施施然走近，徒留姜钰還呆愣在原地：“剛放了‘照明彈’，其他還沒玩過。”

他們放煙花的動靜還是把院裡的小孩們吸引過來了，軟磨硬泡得了姜孟的允許，便一哄而上纏着他們仨要玩兒。無法，他們隻好挑了一些小的手持煙花遠遠地給小朋友當苦力。

為了保障安全，姜孟也從辦公室出來，在大門邊盯着。這是池清宥第一次見到姜钰口中福利院院長，相貌硬朗，眼神銳利，不似姜钰形容得那般和藹可親，以陌生人來看倒是有點兇。他虛虛掃了幾眼，在姜孟看過來前，率先移開了目光。

到了十點，該是孩子們休息的時間，姜孟掐着表上前把這群不情不願的小東西趕走了，一個個跟着護工一步三回頭，像是還能再瘋倆小時。

送走他們，姜孟才轉向池清宥，友善地笑道：“是清宥吧，小钰的朋友，他經常提起你。”

池清宥微微欠身，略點頭道：“院長好。這麼晚還過來，打擾您了。”

“叫我叔就行，不打擾，小孩子嘛，多一起玩是好事，以後随時過來，”這時池清宥才感受到姜孟性格上和外表不符的溫和，他又說，“晚上過來吃飯沒有？現在餓不餓？進家裡吃點東西吧。”

池清宥誠惶誠恐地搖頭：“不用了院長，我不餓，謝謝您。”

姜孟說：“哦，也對，太晚了回家不方便。那你們先聊，等會兒回去注意安全。”

“好，謝謝姜叔。”

林川看他拘謹，立刻上前攬着姜孟推他走：“行了老姜，别啰嗦了，對誰都想啰嗦兩句。回去做你的工作去，别人都不自在了。”

“你這個臭小子，我還沒罵你呢，說不讓你玩摔炮你就把那群小屁孩引過來是吧？”姜孟氣急敗壞地揪住林川的耳朵，也沒舍得使太大力氣，冷眼看他裝得龇牙咧嘴，“把你們的垃圾給我收拾了！炮仗放地下室去，别再往房間藏！”

“哎呀什麼房間，那是儲物間，儲物間儲煙花怎麼不行了。”

“讓你去你就去，别那麼多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