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新得寵的紅倌,聽說過這位曾經的“頭牌”。他抱臂從上到下地打量了景明一圈,啧了一聲:“他就是曾經的頭牌?”嗤了一聲,“瞧瞧,這穿的用的都是什麼腌臜玩意兒。頭牌……就他?”
景明将十六趕回房間,也不去看這紅倌,不急不緩地在有些陳舊的木椅上坐下,搭起一條腿,拂了拂廉價的粗布衣,就仿佛身上穿的還是绫羅綢緞一般。
這幾個動作,他又變回了曾經那個千金難買的青樓頭牌。
他整理好衣服的每一個邊角,才掀起眼皮,漫不經心道:“哪來的野狗,一身騷臭,來我這裡是想撒尿劃領地嗎?”
“你!”那紅倌哪曾想他竟出口如此粗俗,一時氣得俊俏的臉龐一片青紅,“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景明擡起手看了看指甲,聞言冷聲一笑:“這是我家,你又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跟我說話?”
“你……”紅倌氣得發抖,被身後的人一把按住。那人低聲道:“别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那紅倌嫌惡地拍開他的手:“把你的髒手拿開!我當然沒忘。”他擡眼,面上帶了幾分不屑,“你以為,被人贖走就能像尋常人一樣生活了嗎?别癡心妄想了,你到底有多髒,手上沾了多少血,你自己清楚。半夜做夢不會被冤魂纏身嗎?”
景明冷冷看着他。
那紅倌笑了一聲:“你說,如果我把你以前的腌臜事告訴這個贖走你的人……”
“你敢。”景明眼底已經帶了一絲殺意。
紅倌嗤笑一聲:“所以,王媽媽勸你最好識相點兒,早點回到你應該回的地方。”
說完,他盯着景明的眼睛,挑釁一笑:“我們走。”
一行人臨走前踹翻了正廳的桌椅,桌上的杯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景明坐了許久,低頭看了眼濺到腳下的一片碎瓷。
瓷片上映着他一雙眼睛,深黑,仿佛看不透,又像是纏繞着一抹血色,忽深忽淺,明滅不定。
十六從房間裡偷偷冒出頭,他像是沒看見,緩緩起身,踩着滿地的碎瓷片走了出去。
“吱呀——”
門在身後阖上,陽光照不進正廳,滿地瓷片散着寒氣,仿佛還映着景明那雙看似無波無瀾的眼睛。
那天晚上,南封蒸了一道景明最喜歡的蓮房魚包,可一直等到戌時,景明也沒有回來。
十六年紀小,挨不了餓,便先動起筷來,見南封遲遲不動筷,便也停下扒飯:“南哥哥,你怎麼不吃?”
“你景明哥哥還沒回來,我再等一等。”
十六便也放下筷子:“那我也要等善人哥哥回來再吃。”
景明笑了笑:“好。”
他起身走去正廳,冷不丁看見滿地桌椅杯壺一片狼藉,不由得蹙眉:“這是怎麼了?”
十六道:“今天有很多人闖進來,善人哥哥不讓我看,他們在外面說了很久的話,走的時候就把這裡弄成了這樣。”
南封心裡一緊:“景明呢?”
十六搖頭:“他們走了之後,善人哥哥好像傻了一樣,自己站在那裡很久很久,然後就出門了。”
“不好。”南封皺了皺眉,語速提快,“十六,你先在家呆着,哪都不要去,我去找你景明哥哥,很快就回來。”
十六抓住他的袍腳:“南哥哥,你去哪裡?”
“紅袖招。”
當天夜裡,紅袖招走水,烈焰彌天,火光吞噬了曾經的紙醉金迷,绫羅綢緞、珠寶銀票焚成了一把灰燼。
姑娘們尖叫着四處逃竄,風助長火勢,将半棟樓都付之一炬。
濃煙中,新得寵的那紅倌縮在床腳,抖若篩糠。
少年握一柄金钗,慢條斯理地在他身前蹲下,比着他纖細的脖頸上下挪動染血的金钗,末了,輕輕笑了一聲:“真狼狽啊。”
紅倌一雙眼睛驚駭地瞪到極緻,被煙熏出的紅血絲根根分明,瘋子一般。金钗每湊近一寸,他抖動的幅度便大一分,淚水失禁,瘋狂地洶湧而出。
少年目露困惑,語氣中帶了一份孩童般的好奇:“你抖什麼?我很可怕嗎?”
“别……别殺我!别殺我别殺我……”紅倌不顧一切地嘶聲吼道,“我卑鄙無恥!我下流肮髒!我不該說那些話,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還年輕不想死啊——”
“放過你?”
景明嗤笑一聲,俯身貼近他的耳朵,低語道:“我放過你們,你們會放過我嗎?”
紅倌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是一味地哀嚎求饒。
景明單手撫上他的長發,語氣親昵:“臨死前,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一點東西。”
“不……不……”
“懦夫才會心慈手軟,下場就是任人宰割。”
“誰叫你們當初放我一馬,你們該為自己的一時手軟付出代價。”
他目光冰冷:“我最恨的,就是那些自以為悲天憫人的假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