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祁素衣他們先前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景明将十六煉成了鬼傀儡,操縱着它在城内肆意濫殺,不過月餘,城内百姓便死的死,逃的逃,昔日人聲鼎沸、商旅不絕的慵城,幾乎成了一座死城。
景明自己坐上了城主之位,隔三差五地去煩一煩南封,失去神力的南封日漸虛弱,他便四處求醫,可來此地的大夫大多活不過三日,便生祭了景明養在亂葬崗的厲鬼。
直到祁素衣他們一路尋過來。
霧氣層層散開,祁素衣歎了口氣,擡手撫了撫心口,那裡傳來一陣一陣的鈍痛。
南封脫力一般猛地向後跌坐下去,原清辰一把扶住祂,伸出兩指探了探祂的脈搏,剛一觸到,便過電一般縮了回來。
祁素衣默不作聲地看了眼他的神色。
這世間就是如此,好人未必會有好報,救世之人,最終卻成了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林池魚從南封的回憶中脫身而出後,緩了許久才回過味來,捏緊了拳頭恨聲道:“景明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他轉頭看向祁素衣,“現在怎麼辦?他手下有三千陰兵,現在怕是已經知道了南封在我們這裡。”
祁素衣沉默地将桌上的茶杯放回盤中,“咯哒”一聲脆響,沉聲道:“怎麼辦?景明,必須死。”
這一夜竟是難得的太平,原清辰和林池魚輪番守着南封,根本沒有空閑注意祁素衣自己一人幹了什麼,因此也不曾看見東南西北四處陣眼上不知何時繪制的血色符篆。
晨光熹微之際,門外最後一絲異動消散在風中,祁素衣盤坐在榻上,動了動耳朵,緩緩呼出一口氣,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側倒去,又被他一手強撐住,歪歪斜斜地倚在床頭。
微薄的晨光透過窗棂,将他的臉龐切割成陰陽兩面,額角的冷汗已經布了一層,他想擡手遮一遮陽光,嘗試了兩三次都以失敗告終,隻得苦笑一聲。
真是狼狽……他想。
他困極也累極了,就着這個别扭的姿勢睡了過去。
直到林池魚來不及敲門,毛手毛腳地撞進門内,見祁素衣維持着打坐的姿勢睡了過去,愣了片刻,剛想退回去阖上門,祁素衣便如有所感一般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他眼中還是一片迷蒙,眯起眼睛問道。
林池魚道:“也沒什麼,就是南封祂……”
這時,原清辰出現在他身後,一臉凝重道:“南封隕落了。”
林池魚站在床邊,看着臉上一片蒼白的南封想,原來神祇隕落和人死去也無甚區别。
都剩這樣一具軀殼,冰冷、蒼白。
原清辰道:“祂本便難以為繼,靠輸内力才吊到了如今。既然祂已無神魂,此刻也該投入輪回了。”
客棧的掌櫃早便裹着細軟逃走了,他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何處有義莊,連口薄棺都尋不到。
林池魚道:“雖然說人死後應入土為安,但南封想必也不願留在慵城吧……”
祁素衣将心頭最後一絲翻湧的情緒壓下去,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還沒開口,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驚悚至極的嚎叫聲,聽着像是非人之物。
三人對視一眼,走到外面往下看去。
客棧的大門被拍得嗵嗵作響,一陣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透過窗間縫隙能看到,整個客棧已經被一群兇屍包圍了!
林池魚唰一聲抽出劍:“景明果然追來了!”
祁素衣飛快地瞥向畫了符篆的陣眼處,見那些符文果然已經被破壞了。他嘴角牽出一絲冷笑,拍了拍林池魚的肩膀:“林少俠,見過這種陣仗嗎?”
林池魚切了一聲:“少看不起人了。”
祁素衣道:“這些兇屍多半是被抛棄在亂葬崗的城中百姓,怨念不算很強,但麻煩就在數量龐大,且生命力極強,若是不能一招斃命,一炷香後便又會撲上來。”
林池魚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是在教我嗎。沒時間細想,他應了一聲,道:“你武功差,自己當心點兒!”攜劍便飛身落了下去。
祁素衣看了眼林池魚的背影,對原清辰道:“你去助他一助,這孩子怕是頭一回碰見這種東西,被咬一口可就麻煩了。”
原清辰啧了一聲:“你又想幹什麼?”
祁素衣輕聲道:“我說過,景明必須死。”
原清辰早在百年前便同祁素衣在一處,對這位祖宗的脾性可謂是了如指掌。勸阻定是無果,他隻得無奈道:“你要動手,我攔不住你,但你現在不同于往日,别再把自己搭進去。”
祁素衣眨了眨眼:“那就得勞煩原兄再去陰曹地府撈我一回了。”
原清辰:“滾滾滾!你這張嘴,什麼晦氣話都往外說!”
祁素衣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走,自己轉身走回房間,在南封胸口處隔空畫了一道符咒,暫時斂了祂的遺骨。他看了眼樓下正酣戰的兩人,頭也不回地向客棧反方向走去。
不出他所料,不過幾個點地、幾個起落,身後便逼來一道陰冷的寒意,“铮”一聲奈何劍出鞘,在他周遭遊了一圈,擋下射向他的劍光,穩穩落入了他手中。
“把南封留下!”景明含着怒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祁素衣置若罔聞,将内力灌入足底,身子輕飄飄地直曳而出,像是一片毫無重量的柳絮,若是林池魚看見了,絕對要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