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在得知鄭文柏已死的消息後沒表示出來什麼震驚或喜悅。他很平靜,乃至好像讓人感到他一點兒都不在乎這件事一樣。而同時,他也比誰都更早地知曉這個消息。
在得知此事後他便平靜地收拾起東西離開府邸,去了朝花崗。他要在那裡等,并且趕在路雲中和吳栾回來之前先一步掌控局勢,朝花崗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很年輕的少年們,他認為自己有的是辦法掌控住他們。
那個在營裡帶頭迎接他的少年他認識,叫路宜。這是那個路副将的弟弟,雖然年齡相差較大,但依稀也可從眉眼間見得幾分相像。許平曾經好奇問過鄭文柏,他說路雲中說過這個弟弟也是他父親收養的。但許平卻很懷疑一個窮人是否有這樣的魄力将兩個孩子撫養成人。他覺得這很蹊跷,但又很好笑,渾似某種不自量力的态勢。在後來聽說他們的父親已經死去後,他不再奇異,反倒釋然了。
這少年長得個子也不矮。他看着比他的年齡要更小一些,但舉手投足間已有他哥哥的氣度。見他來了,也不卑不亢,上前迎接。朝花崗目前是不知道主帥的驚變的。他自問挺喜歡孩子,也沒提前跟他講,反倒與他聊了兩句。
路宜年紀輕輕,但說話做事甚為圓滑,挑不出刺來。許平聽着聽着,便覺得有些喜歡。他和顔悅色地說,這些,都是你大哥教你的?路宜便笑一笑,說,恕屬下愚鈍,不明白大人是什麼意思。許平說,咱家隻是看你如此年少,卻如此明晰事理,不由感歎。路宜笑笑說,大人謬贊了。大哥不在這裡,自然事事都是自己操辦。長大些,也是應當。
許平說,哦,這麼說來,你們兄弟倆關系不錯?路宜說,對。老爹和哥哥都很疼我。我比大哥小七歲,從小沒有爹。他說我們娘生下我來時在柴房,後來被污蔑偷糧食,被老爺打死了。大哥帶着我離開家鄉,在路上碰到了收養我們的老爹,他便帶着我随了老爹姓。老爹死後我們弟兄二人又一路流落到朝花崗被鄭将軍收留,若沒有鄭将軍,我二人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許平的眉毛輕輕跳了跳。他若有所思地說,我隻瞧路副将深受鄭将軍信任,卻不曾想原來還有這層關系。路宜說,我與哥哥都是順俞城人,将軍難免多關注些。許平便突然笑了,說,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鄭将軍給你兄弟二人一條活路,若有必要時刻,你們豈不會以命相護?路宜愣了一下,說,那自然。将軍的恩情,非屬下三言兩句所能解釋清楚的。
變故便是在這時候産生。許平垂眸低眼,似有所感。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機敏,看得路宜心頭不安,總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許平正欲再問些什麼,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但聞衛兵在外面高喝一聲,什麼人!随即聲響便戛然而止,一人掀開帳簾,大跨步走了進來。
許平一愣,路宜也一愣。兩人眼睜睜看着這人走到近前,路宜才狐疑地開口說,夫人?
來人說,宜兒,你先出去。正是鄭夫人蘇沁玉。路雲中深受鄭氏夫婦信任,自然,他的弟弟也常得到鄭夫人的照拂。路宜雖然聽她的話,但畢竟這兒還有個許平,故而不敢輕舉妄動。他猶豫着說,夫人,您來……蘇沁玉卻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一揮手,數名女眷家丁沖入帳中,轉瞬便将許平制于手下。
帳内帳外不知情的人都怔在原地。路宜看到人沖進來的瞬間下意識擡手握住了腰間的刀,但看到是蘇沁玉的人,卻遲遲沒有出手。許平也是沒有想到大庭廣衆之下蘇沁玉竟然就該這樣對待朝廷命官,又驚又怒,轉頭對路宜喊道,混賬,你怎麼不動手?
路宜茫然道,夫人,這是怎麼回事?蘇沁玉看向他,隻見容光飽滿,平平如初。她靜靜地說,宜兒,此事與你無關。你大可離開此處,到外面等我,不必害怕他。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沒有機會再往外說了。
許平咬牙切齒,掙了兩下,但若沒有旁人在側協助,他的力氣又怎麼比得上數名健全人?他來朝花崗時又沒料到有這一層,也沒想到在朝花崗竟然也有人敢對朝廷命官動手,故而隻帶了尋常兩個衛兵。這會兒這二人已被綁在帳外,無人來救。蘇沁玉一聲令下,便将許平帶了出去。路宜後退兩步,這時,他看到蘇沁玉走上前來。
蘇沁玉非常輕聲地說,宜兒,你便說,将軍待你如何?路宜磕磕絆絆地說,将軍待我,如再生父母,沒有将軍可能我便要死了。蘇沁玉又說,好,那我若将思君交給你與雲中,你們能不能保護好他?路宜怔在原地。蘇沁玉說,我别無他路,别無辦法。我做這一切,有我自己的深思,也是我唯一的路。
她笑一笑,說道,我本可以将思君和婉音一起送到蘇家,去做一個隐藏在争鬥之外的被遺忘了的孩子,但我不能。我希望他可以親手為他的父親報仇,這是有人欠了他的。但現在我保護不了他了,宜兒,我隻希望你們可以,朝花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