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牧羊是被家裡的那隻高冠大公雞打鳴聲叫醒的,他滾了滾身子,有些沒睡醒,捶了兩下炕,還是披衣坐了起,套上厚實的衣褲,趿拉着棉鞋下了炕。
打開門,瞅着那隻耀武揚威的大将軍“喔、喔、喔”個不停家的夥,沒好氣的哼了聲“還讓人睡不睡了,小心吵着我小妹兒,不然定要叫你過不了這個年。”
這也隻不過是他自己暗自腹诽罷了,家裡養着八隻雞,一公七母,就算宰殺一隻兩隻母雞,他老爹也是不會讓宰這大将軍的,每天老娘都要到雞窩尋摸一番,好的時候能有個五六個雞蛋,孬的光景卻隻得個兩三個蛋。
家裡平時吃個小一半,每月攢下七八十個蛋,是要到設在公社的收購點去賣了換點油鹽錢,隻是到了冬日裡沒有什麼好的吃食喂養,這雞蛋就越發下得少了,而至于割資本主義尾巴,那是那還要一些年後才發生的事,現在還沒影呢。
“算了,看在你能給家裡添小雞仔的份上,爺不和你計校”。
李牧羊撿了個石子,輕輕的往大公雞扔去,這公雞許是家裡養得久了,也不怵他,歪着腦袋瞅了他一眼,溜溜跶跶的下了籬笆樁去找食吃。
正在這時,李東國也撇着腿開門出來,雜亂着頭發,一邊走一邊搓着臉,看了眼兒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羊崽,起了,等會吃了早飯,爹和你去隊長家去請假”。
然後轉身就向廚房走去,李牧羊也跟着他爹一起去洗漱。
問道:“娘起了沒,團團沒被吵醒吧,爹,你說要不把那大将軍(大公雞的外号)宰了,省得見天吵吵,擾了妹妹”,他故意逗他爹呢。
果然,李東國一聽他兒子的撩撥,氣得停下刷牙的手,鼓着腮邦子,瞪着眼珠子,嘴裡嗚哩哇啦一陣,也不知道說了啥。不過李牧羊本就是逗他爹的,自然明白他爹的意思,連說“好,好,好,不殺不殺,也不知道寶貝蛋它個啥,不過一公雞,宰了再尋摸養一隻不就得了”。
李東國也不和他置氣,聽兒子讨饒,就自顧洗涮去了。洗完臉,就進廚房從面缸裡舀了一瓢粗面和了,然後出門到後院地窖端個笸籮撿了六個成人拳頭大的紅薯上來。
進廚房時,兒子已經将竈膛火起了,面餅發上了,他欣慰的笑了笑,兒子大了,家裡能得着濟了,自己雖然半瘸了條腿,可是有兒子幫襯着,日子并不為難。
他把紅薯洗了,上了蒸架,就回了主屋。
等飯食好了,李牧羊端了裝紅薯的碗和貼面餅進了裡屋,他娘已奶好了團團,正偷偷抹淚,因為糧食不夠吃,盡吃些粗糧,奶水不足,小團團三個月大了,小臉有些發黃,沒有原來年景好時那些奶娃子的嬰兒肥,蓮藕手腳,小胖手。現在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雖然家裡的雞蛋是不缺,可沒什麼細糧,營養還是不足,再聽說隊裡也要和公社裡一樣搞大食堂制,家裡所有的糧食都得上繳,這雞蛋這雞留不留得住,現在還沒底,這可怎麼辦啊。
楊馨心裡想着這些,一臉的憂愁。他爹坐在炕上輕輕捶着那條受傷的腿,也想不出什麼有用的辦法。
李牧羊先沒說什麼,他是個有成算的樂觀的性子,因着原來老爺子在世時時常給他講講外面的世界和人情世故,雖然他沒有真正見識過什麼場面,但小時候也見過批鬥人的場景,也到縣裡買賣過東西,被人騙過忽悠過,見識過城裡人過的日子。
他爺見他被騙還樂呵呵的挺高興,小牧羊當時有些沮喪,但他爺給他細細一說,讓他明白内中的道道和為什麼他還樂呵,他也就徹底撂下了包袱,萬事萬當,總會有辦法的。
他輕喊一聲“爹,娘,先吃飯,吃完了,我再和您倆細說,大食堂的事不愁,我有法子呢。”
“啊!”他娘一聽他有法子,猛一擡頭,眼光灼灼的盯着兒子,一副快說的架勢,李牧羊不急,把碗放到炕桌上,“爹,快吃,等會再說。”說完自個麻利的拿起自己那一份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