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紛紛地亮,屋内靜谧非常。
喬息睡醒睜眼,窗戶漏進夜色末尾的冷風與蒙蒙光線,棉被外寒氣襲人,家私擺設在被驅趕的黑暗中露出輪廓,一切如常。
喬府家規第一條:一日之計在于卯。做何事若是等到天亮,那便晚了。這是她爹一輩子信奉的真理。
喬禾箍着她的腰,纏着她的大腿,睡得香甜。喬息摸準位置對着禾禾的屁股拍了一下。
“醒醒,準備挨罵了。”
喬息猛地掀開棉被,寒氣灌入,禾禾激靈地四肢并用往她身上纏。
她體溫高,禾禾最愛冬日抱着她睡懶覺。但是喬息沒有回籠覺的習慣,她嘗試撕開喬禾。失敗。
“稻華。”喬息高聲一喊。稻華聽見聲響,進來點亮燭台,小聲道:“剛才路過老爺書房,裡面在砸東西了,噼裡啪啦哐哐哐的,好兇哦。”
“果然吵架了。”喬息闆正禾禾的腦袋,抽出雙腿,扯回壓扁的衣裳,終于離開床榻,起身穿衣洗漱,“讓他們吵吧,我們不用着急過去。”
表素拿幹淨衣裳進來,将床上的一灘禾禾拎起來收拾。
曲裾腰帶系妥,梳洗畢,陽光從蒙蒙變得清透。
吃過早飯,四人各自抱着四五本賬簿、踩着薄雪去往喬府最大的書房——民文齋。
遊廊覆雪,四人并排坐在門外檐下等待,喬息細聽屋内動靜。
确實在吵。
很明顯能聽見她爹和她哥互相怨怼的聲音,攻讦不讓,力求壓倒對方。
等他們吵完也就輪到她了。
喬息無動于衷。他們父子從數月前開始冷戰,本來每月的述業日喬汲文也缺席許久了,到今天終于吵起來。
父子兩個根本矛盾在于,喬式希望喬汲文靠喬息資助入仕為官,而喬汲文不願意。爆發吵架是喬汲文對幼時便遭到父親過于嚴厲的教導和打壓自然而然的反彈。
喬息平常很忙,顧不上他們父子關系,吵得怎樣她也不管。隻是喬汲文買官入仕這一事上,需要她點頭。
她也點頭了,喬汲文自己卻有諸多顧慮。喬息目前是不打算幹涉他的想法。
書房裡哐啷一聲巨響。片刻後,大門唰地推開,喬汲文怒氣沖沖地大步離去。
“哥!”喬禾喊了聲。大哥跟沒聽見似的。
喬息看了眼便收回視線。
她爹是個迂腐固執的俗人,多年執念不在喬汲文身上實現是不會罷休的。
書房内靜下來,晨光吐露一線,淺淡的橙色光線照亮薄雪門檐。喬息将賬簿交給表素,準備進去。
她爹的貼身侍者善文走出來,彎腰微笑道:“三姑娘,請。”
喬息和稻華随同走入。前堂兩側燃着燭火,待客席榻幹淨整潔。繞過屏風,當先見到巨大的家規匾額,上刻十六字:順勢而為,借力而上;兼并承襲,代代相傳。
内室擺着六張供學生晨讀用的席案,上首一張烏木大案,供老師用的。此刻烏木書案掀翻在地,桌上東西散落四處。喬式坐在滾輪椅子上,背對外門。
善文恭敬道:“老爺,三姑娘來了。”
喬息掃視一圈,能聽見她爹壓抑怒氣的喘息,選擇站在所有散亂東西的最外面,保持距離。這桌子恐怕是她哥掀翻的。
“爹。”她喊了聲。
善文握住椅背後方的兩個把手,一轉,椅子兩側半人高的輪子便将椅身轉向過來。
喬式幾乎滿頭白發,今日抹了發油,梳得溜光順滑,單束在背後。臉上雖然皺紋層層下垂,但是幹淨,襯得渾濁的雙眼都有幾分神采。服飾齊全,大腿半截以下裁斷,衣裳沒有一絲褶皺,用腰帶繃得鼓鼓囊囊。
“胖了些。”喬息笑道:“有段時日沒回家,善文将父親照顧得很好。”
善文腼腆一笑。喬息偏頭示意,稻華從袖子裡拿出荷包,小跑上前遞給善文。
“我不在的時候,有勞你多費心照顧父親。”
善文接了,連連鞠躬,“謝謝三姑娘。”
喬式斜眼瞥這一來一往,盯住喬息,沉聲問:“聽說你宅子裡又買進了一幅蜀畫?”
她不答。喬式怒道:“整日買這些沒用的東西,怎麼不多勸勸你兄長!”
她沒有阻斷家裡人打聽她在外現狀的渠道,如今家中事務實際是喬式正妻孫惠在管,喬式稍一打聽便能知道她又買了一幅蜀畫。
喬息淡然答道:“我哥的意願我不想多管,随他去。他不願意做官,我正好省一筆錢。”
平淡的聲音刺得喬式猛拍椅子扶手,激烈道:“你賺的錢是用來省的?是用來給你兄長鋪路的!我跟你們從小說過多少次了,全家齊心!輔助汲文走上大道!有朝一日位極人臣!你們倒好,一個個離心離德,吵得汲文不務正業,他都被你們帶壞了!”
手指朝她狂點,順滑的半頭白發躁起幾根,喬式臉上氣得通紅。
喬息聽多了無所謂,提醒道:“别拿你在我哥那兒受的氣跟我發火。”
類似的内容從前從前每月都念,孩子大了,早就不受當爹的管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