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拓指着屏幕:“店家設置了參數,魚鈎下落的瞬間,魚會往兩邊跑,所以你要提前……”
“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媽要離婚了?”何希音打斷。
周拓兩手插兜,神情複雜,許久沒回答。
何希音側目:“你知道對嗎?所以這段日子才會這樣。”
周拓以沉默回答。
何希音問:“是周叔叔說的嗎?”
“不算吧。”
“他怎麼說的?”
“前一陣,牧叔叔總來找我爸聊天,提到這事。”周拓頓了一會,“我聽到了。”
“你……”還好嗎?
周拓想問,又沒有勇氣,除了會變戲法,他再沒有安慰她的招數。
何希音也害怕他問,她不需要被憐惜,不需要安慰,不想聊這事,強硬地轉走話題:“今天周五呢!天天寫作業,我頭都大了。明天是周末,我今天要多玩幾把。”
“我去換遊戲币。”
“好。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喲~”
周拓走向櫃台。
待他捧着一小筐遊戲币回來,釣-魚-機前面的位置已經空了,屏幕上顯示——
‘Game over’
~
何希音揣着滿懷心事地走回家,兩腿像綁了米袋,每一步都無比沉重,走得很慢,很慢,她多希望這條路一輩子也走不完。
再次打開家門。
父母似乎已整理好情緒,桌上的紙不見了,桌上沒有飯菜,何樂儀說:“今天有點事,一會出去買現成的打包回來。”
牧遼接過書包:“希音,你來,坐在這,我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
何希音搶着開口:“我知道你們要離婚了對嗎?”
兩人的表情凝固,面面相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擊懵,誰也沒回答,隻有很輕的歎息。
何希音說:“不用和我商量。這是你們的事,決定好就可以了。我和爸爸生活,和媽媽生活都可以。我沒意見。”
牧遼搖頭:“不。這是你的事。”
“這兩年,你也看到了,我和媽媽的生活作息不同,很難一起生活。但我們對你的愛從沒變過。哪怕是這刻。你有權發表你的意見。你可以選擇和我們其中一方生活,也可以選擇繼續一起生活。”
何樂儀也蹲下,溫柔解釋:“如果你選擇繼續這樣,對我們來說會有點難,但我和爸爸會努力克服。”
何希音搖頭:“我不會。我希望你們開心。”
“謝謝你。”牧遼捏了捏她的臉,“爸爸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媽媽比我更合适照顧你。你的學校不能再換了,所以要繼續和媽媽住在南浦街。”
“我會慢慢搬回原來的房子。”
“你想爸爸的時候要給我打電話,我不出差的時候會來帶你出去玩。這樣可以嗎?”
“可以!”何希音點頭。
何樂儀說:“我和爸爸不會馬上去辦手續。我們先這樣試着生活一段,如果你不開心及時說出來。”
何希音又點頭。
“我要去寫作業了。這周作業超!級!多!”何希音笑容誇張,手勢也誇張,“我明天下午要和周拓去公園玩,今天要把作業都寫完!”
何樂儀能感覺出她不對勁的情緒,但何希音硬繃着,她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語言來解釋安慰,先抱住她,又摸了摸她腦袋,就讓她進房去寫作業。
—
這個周末,何希音哪都沒去,一直關在房間看動畫,一部接着一部地看。何樂儀和牧遼分别進門來和她談話,她都以‘她沒事’、‘她隻是需要一點時間’應付兩人。
她第一次這麼期盼上學。
學校課程早已安排好,什麼都不用考慮,踏進校門,隻需要一節接一節地上,放學回家,埋頭寫作業,睡覺,再等第二天上學。
一日接一日地循環。
這是她目前急需的。
她需要做事來麻木情緒。
她的狀态不好,牧遼搬家的事一拖再拖。
何希音緩了一個月,意識到不能再逃避下去。主動提出幫牧遼搬東西。兩人坐着貨車回到舊家。
離開時種下的檸檬樹,如今已結滿果子,酸酸的,苦澀的,清新的檸檬味溢滿小院。
牧遼拿出鑰匙:“我出差的時候,你要記得來這幫我澆花。”
何希音接下任務:“好!”
時間是适應改變的良藥。
父母辦理離婚手續後,牧遼徹底搬回舊家,從一周兩次回家和母女倆吃飯變成一個月一次。
一年後,牧遼極少回南浦街。
周一到周五的上學日,何希音和母親住在南浦街,周末回舊家,如果牧遼出差,她周末也會去舊家修建澆灌那些花花草草。
他們說的沒錯。
牧遼和何樂儀對她的愛從沒變過,隻是換了一種形式,一種對三個人都更好的方式。
牧遼知道周拓這段時間做的事,很是感激,買了一套樂高玩具送他。周拓沒收,無論他怎麼說,周拓都堅持不收。
他說:“我不能收。”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
‘分别感是人與人在分開的時候産生的一種特殊的感情。’
這是寫在詞典裡的釋義。
初學時,何希音并不懂。夏宜市這麼小,從城南到城北,坐最長最慢的公交,也不過兩小時。隻要坐上公交車,她可以去任何地方,見任何人。
轉學時,她經曆過一次分别。
有點痛苦,但不多。
以前的朋友,現在還有往來。
可周拓收到‘少先班訓練營’邀請書的這天,她卻懵了。
周拓說少先班是一種可以提前上大學的途經。訓練營考試通過後,每個暑期都要去參加訓練營的培訓課,等達到少先班的考試年齡就可以報考少先班。
何希音震驚:“你要去上大學了?!”
這個詞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她還在考慮初中派位要怎麼報名。
周拓搖頭:“不是。隻是訓練營。”
何希音知道他很聰明,知道他什麼都會,但沒想過他竟然這麼聰明?她拿過邀請書翻來覆去地看:“為什麼發這個給你?”
“誰給你的?”
“不會是詐騙吧!”
“我看新聞說過這種誘拐兒童的方法,你去了還能回來嗎?不會被賣到山裡吧?”何希音忽然撸起袖子,氣勢洶洶的。
周拓笑:“是班主任給我的。”
“為什麼呢?”
“可能是我數學競賽拿獎了。”
“對噢。你拿了一等獎。”她交還邀請函,“你要去考嗎?”
“會。”
“考上你會去上嗎?”
“考上再說吧。”
“你去吧!”何希音對‘少先班’的概念仍是一知半解,但她清楚這種少數人才有的機會一定是很好的,她拍他肩膀,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鄭重,“任重而道遠啊。少年。”
周拓活動關節:“是是是。我怕我沒考上。先被你拍死。”
何希音收回手,笑嘻嘻的:“恭喜你呀。”
“謝謝。”
“什麼時候考?”
“下周末。”
“我要去買些文具和住宿的東西。要買……”
何希音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嘴一張一合,耳朵卻自動屏蔽掉那些話,周拓是話很少的人,這刻說了好多好多。他也是很期待這個考試的吧。何希音知道該為他高興,嘴上說着恭喜,心卻被挖空了。周拓通過訓練營的考試,大概率會分配到最好的初中,就不可能和她一個初中,沒有人幫她記作業,沒有人教她寫數學題,也沒有人會陪她看無聊的長劇。
周拓的手在她眼前晃:“你在聽嗎?”
“我在聽。”何希音說,“你要去哪裡買這些?”
“超市。你去嗎?”
“嗯。一起去吧。”
—
十二歲的夏天教會何希音什麼叫‘分别感’。這種感覺隻存在你和在乎的人之間,是一種對未來的擔憂,害怕疏遠,害怕失去,害怕不再見面。
這種感覺并沒有持續太久。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何希音在街心公園遇上周拓。
他坐在人力轉轉車上,低着頭,腳尖戳着地面,一下又一下,轉盤緩慢轉動着。
何希音跑過去:“周拓。你考完了?”
“嗯。”
“考上了嗎?”
“大概吧。”
“什麼意思?”
“我沒看成績。”
“因為……我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