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我叫阿遲姐來的!”
珠簾一陣嘩啦聲響,像是胡亂将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夕陽餘晖斜斜地灑進廳堂,映得藤悅鬓邊珠花熠熠生輝,周身環繞着一股子暖意。
她繞至村長身後,笑聲如銀鈴脆響:“爹——可是您自個兒叫阿遲姐來吃飯的,怎的倒把人往偏屋引?傳出去,旁人還當咱們家待客不周呢!”
……
村長看着這個自己慣出來的女兒,隻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仰頭大笑道:“你這丫頭,淨會編排你爹,叫你雲哥哥看了個笑話,阿遲性子靜,哪裡像你這般鬼機靈,我這不是怕人多驚着她?”
“再說了——”他拖長語調,“那小席面上也沒少了你阿遲姐的,哪樣不是她愛吃的?我們可都記得呢,還有些稀罕物是專程備給她的,連你這饞貓都沒得吃。”
“哦?”雲來璪聞言微笑,眸色卻深了幾分,“不知是何等珍馐,在下可有緣一飽口福?”
“是周家那個醜東西帶來的青梅,雲哥哥你可别碰,我看一眼都嫌髒的”,藤悅一甩絹帕,大大方方落了座,手肘支在案上托着腮,杏眼兒直往雲來璪身上瞟,滿心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她們住在山中,隔着一座山還是一座山,雖說山中有着仙人的美名,可是藤悅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總的來說,這神山的名号又沒給他們家帶來什麼好處。
直到雲來璪出現了。
他當年一身白衣勝雪,連袖口都金閃閃的,在陽光下回眸,說話也是斯文有禮,那些禮數藤悅看不懂,别扭地回禮卻被他笑着扶起來。
他說:“仙人随性,不拘泥于禮數。”
他說:“悅妹妹你是烈焰驕陽,讓人看了就歡心的。”
藤悅從前想,仙人是沒有卵用的,神山也不過是個幌子,可當她見到了雲來璪,竟真信起了神明。
是神山的名号給她帶來了雲來璪。
“你這丫頭,如今就管起你雲哥哥來了?”村長捋着胡須笑罵。
藤悅嬌美的面容飛起一片胭脂紅,朱唇微啟又合,難得語塞:“……雲哥哥反正也不會怪我,爹爹你還打趣我。”
藤遲的目光緩緩掠過廳堂,陽光透過雕花窗棂,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灑下斑駁金輝,唯獨她仿佛仍舊停滞在陰影中,不曾沾染半分暖意。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雲來璪身影上,卻又匆匆收回,她将盛着河魚的罐子輕輕放下:“阿遲已經用過飯了,便先告退了。”
“阿遲!”還未等她回頭,坐在旁邊的雲來璪便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見她垂眸不語,隻得讪讪松手,“既然來了,何不多坐片刻?”
村長幹笑兩聲:“是啊阿遲,悅兒特意叫你來了。”
“哪裡有這般叨擾的道理?阿遲既然已經用過了,便謝過二伯伯一片好心,先回去了。”藤遲仍舊垂眸,轉身離去。
“阿遲最近心思有些重啊。”村長皺眉道,他是看着藤遲長大的,從前的藤遲說一不二,是打碎骨頭都哼不上兩聲的那種性子。
可是最近雖然聽話,卻總出些變故,讓他心中不安。
“她坐在這裡看别人阖家歡樂,自己卻……無父無母,孤苦伶仃,難道不難受嗎。”雲來璪放下銀箸,同樣皺起了眉頭。
藤悅楞了一下:“可是雲哥哥,是你叫阿遲姐留下來的啊。”
村長卻重重地拍了藤悅一下:“悅兒,大人說話你别插嘴。”
村長雖然這麼說着藤悅,心中卻是冷笑,他還能不知道雲來璪想說什麼嗎!什麼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他想說的是自己這一家子盯着人家一個孤女欺負!連桌都不讓她上!是在說他假慈悲呢!
“雲哥哥也不過大我幾歲嘛。”藤悅卻沒看出自己爹在想什麼,躲到雲來璪旁邊,“每次你們談話都不帶上我。”
“悅兒。”雲來璪指尖在她鬓邊頓了頓,終究隻是碰了碰那珠花:“你這般純潔性子,是世間少有。”
話音到了最後,卻帶上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藤悅忍住不也摸上了發上珠花,顆顆珠子硌得掌心發疼,卻壓不住胸腔裡撲棱的雀兒,連呼吸也有幾分緊促。
她與藤遲去年就行過及笄禮了,村裡這般年紀的姑娘,哪個不是早定了親?
她一心隻看得上雲哥哥,她爹娘早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隻是似乎從未和雲哥哥提過,每次談話還都躲着她,她偷聽過幾次,全被她娘攔住了。
可是……瞧着雲哥哥這意思……這不是……
“那……”
她仰起臉,正撞進雲來璪的眸子,像是正月裡融冰的溪水,清淩淩映着她绯紅的臉,
“悅兒!”村長的聲音加重幾分,幸好這時候二娘也趕了過來,急匆匆地喊道:“阿遲可是來過了?”
“……”
一時場面寂靜。
最終還是雲來璪打破了沉默:“阿遲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嗎?為什麼不能來這呢?”
“因為爹爹要和雲哥哥你說事情啊。”藤悅馬上接話道。
雲來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這時候才感受到那融冰的溪水的冷。
雲來璪看着她,隻是說:“那悅兒,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能來。”
“因為……”,藤悅住了口,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