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不是大狗狗。
“嗚……大狗狗。”
那是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借着微弱的月光——不,就算光憑聲音,她也能聽出來這孩子又要哭了。
她的耳朵撇了下來,尾巴也垂了下來。
……啊,真的好麻煩。
她一點也不喜歡小孩。
她轉過身,頂開地窖入口的木闆溜了進去。黑暗中,那孩子幼小的身軀立刻貼了過來,小小的手緊緊抱住她毛茸茸的脖子。
“……大狗狗……”
她感到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消失在她的頸毛裡。
那孩子抱着她睡着了。
她變成了保姆狗。
……可惡啊!她怎麼這麼狗。
但每當想要撇下這個孩子時,她又會想起對方母親死前的眼神。那個女人一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将希望寄托在一條牧羊犬身上。
——她醒來時就在這個村莊裡,模樣變成了犬科動物,于是默認自己是一條牧羊犬。
這個睡覺時也抱着她不肯撒手的孩子,不管怎麼看都無法一人活下來。
早點死掉也許是一種仁慈——她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偷偷把廚房裡的食物運過來,然後讓那孩子把眼淚都擦到自己的毛毛上。
這個村莊不能久留,但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謹慎地帶着一個孩子逃跑。接下來幾天,她都在觀察村裡那些怪物休息和進食的頻率。
它們剛剛誕生,饑餓無比,吃屍體的速度極快。她知道自己得行動起來了,那孩子卻不湊巧地發起了燒。
偏僻的小村莊沒有醫生,沒有藥店。她鑽出地窖,打算去野外找點草藥,死馬當活馬醫。
今晚的夜色尤其寂靜。無人敲響的鐘塔沐浴着月光,她越過村子中心的廣場,越過村子外沿的幹草堆和籬笆,一頭紮入漫無邊際的麥田。
無人收割的麥田像金色的海洋,在墨藍的夜空下波濤起伏。一輪彎彎的月亮從金色的海浪中升起,無情地傾灑着銀色的光輝。
她一路飛奔,知道自己在和死亡和時間賽跑。冰冷的風迎面而來,充斥着枯萎稻草和幹涸血迹的氣息。但就在某一刻,風中傳來的氣味忽然改變了。
濕潤而新鮮的死亡,像剛剛下過雨的土壤,散發出一種獨有的腥氣。但除此以外,還有一種陌生的氣味。
如同清新凜然的雪松,又仿佛月色下暗香浮動的花叢,那味道讓她心髒停跳了一瞬,周圍的麥浪嘩然作響,劇烈翻湧。
腐爛刺鼻的血腥味在風中遠去,她的視野也清晰起來。一抹高挑的身影立在村外的十字路口處,黑色的三角帽和長風衣被月光鍍上一層微亮的銀邊。
野獸刺耳的嚎叫聲打破了寂靜。今晚的村莊之所以如此空曠,原來是因為怪物都被吸引到了外緣。
醜陋的怪物撲向那道身影時,她無意識心裡一揪,想都不想從金色的麥浪中一躍而出。
伴随着一聲槍響,雪一般冰冷的刀光劃破了夜色。對方出手太快,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第一頭怪物已經踉跄着倒了下去。
那名獵人腳步輕移,一個旋身,避開沉重的屍體,再次揮出堪稱優雅的一刀,削開了離她最近的怪物的喉嚨。
滾燙的血液飛旋而出,怪物們咆哮着一擁而上。獵人拆開手裡的武器——那原來是一把雙頭刀——招式瞬間變得大開大合,輕盈靈巧的舞步一改風格,變得迅猛而無情。
血色的花在月夜裡綻放開來,凄豔又詭麗。那個身影一甩刀尖上的血珠,再次直起背來時,最後一頭怪物也應聲倒地,沒了氣息。
冰涼的夜風拂過,周圍的麥浪窸窣作響。那名獵人三角帽下的面容如月色清冷美麗,束在腦後的長發仿佛毫無雜質的銀緞,整個人都如同冰雕雪砌的一般,完美得讓人愣神。
但顯然,她沒有愣神的餘裕。很快對方就察覺了她的氣息,冰冷的青色眼瞳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染血的刀鋒還未收起,那美麗的身影沐浴着獵物的血,凜冽而危險。
如果被當做感染的怪物就糟糕了。她大腦一片空白,眼見着對方就要朝她走來。事到臨頭,能夠拯救她的隻有一個辦法。
她往地上一滾,朝對方露出肚皮。
這是跨物種的舉白旗的肢體語言。
對方邁出的步伐停下了,很好。但為什麼還沒有收起武器?是她投降的意圖不夠明顯嗎?
思及此,她張開嘴巴,非常努力地“……啊嗚”了一聲。
然後還搖起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