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一人置身于被烈火炙烤的地獄裡,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動。
皮膚抽搐的聲音,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
從很遠的地方,她好像還聽見了酒杯落到地上時迸裂四濺的碎響。
她短暫地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對現實的感知也變得無比模糊。
就在她終于忍不住要啜泣出聲時,那股可怕的烈火突然小了下去。仿佛要融化她骨頭的高溫變得能夠忍受,她的身體也漸漸停止了顫抖。
“哦,諸神啊……”
那些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周圍不知何時變得落針可聞,壁爐依然在噼啪燃燒,但沒有人出聲。
她恍惚着爬起來時,感到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手掌下地毯的觸感變得比之前粗糙許多,還有空氣裡的涼意……是的,涼意。
她忽然感到了寒冷,無意識瑟縮了一下。
她擡起頭,路德維希突兀地别開了視線。她還沒反應過來,視野驟然一暗,染着瑪利亞氣息的鬥篷落下來,從頭到腳将她遮得嚴嚴實實。
銀發的獵人将她抱在懷裡,背對衆人,擋去了他們的視線。
“都出去。”瑪利亞聲音平穩,透着一絲涼意。
她靠在瑪利亞懷裡,能聞到她身上那股雪松般凜然的氣息。裸露的肌膚貼着獵人的皮質大衣,冰涼柔軟的奇怪觸感讓她無意識顫了一下。
“請移步,先生們。”
瑪利亞語氣冷硬。有些人的腳步聲離開得不情不願。在那之後,房門終于被重新關上,寂靜再次籠罩下來。
她縮在瑪利亞的懷裡沒有動。她已經大概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畢竟,她的手——人類模樣的手,此刻正緊緊抓着瑪利亞的衣服。
她心想,不要開口。
千萬不要開口。
“……露娜。”
獵人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她就像一下被卸去所有力氣似的,安靜片刻後任對方将她的手拿了下來。
她就像原本挂在樹上的樹袋熊,突然不得不和樹幹分離。她裹緊了身上的鬥篷,試圖汲取挽留那布料上屬于獵人的體溫和氣息。
她始終低着頭,不敢看瑪利亞眼中此刻的神色。
奇怪的熱意湧上眼眶,她的身體變得好奇怪,情緒也跟着一起波動起來。
“露娜。”瑪利亞特意放緩語氣,再次輕輕喊出她的名字。
她裹着鬥篷,慢慢擡起頭。
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沿着臉頰滾落下來,銀發的獵人明顯怔了一下。
——她想變成人類,但絕對不是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
瑪利亞回過神,似乎想說些什麼,似乎想要擡手拂去她的眼淚。
遲疑片刻,獵人将擡起的手放了下來。
“别怕。”
瑪利亞語氣柔和:“沒有人會傷害你。”
“你是露娜,對嗎?”
“……”她擡起眼簾,注視銀發的獵人半晌,然後輕輕點了下頭。
“你先待在這裡,我保證不會有别人進入這個房間。”瑪利亞問她:“你能做到這點嗎?在我回來前,待在這裡别動。”
于是她又點了下頭。
“好姑娘。”
瑪利亞起身時,她下意識伸出手,但指尖隻是堪堪碰到了獵人的衣擺,她就重新将手收了回來。
她裹着瑪利亞的鬥篷,一動不動地坐在壁爐邊,看着銀發的獵人打開門走了出去,直到背影消失在門後都沒有回頭。
房間外,燭光驅散了走廊裡的黑暗。勞倫斯等人候在另一邊的房間裡。
瑪利亞走進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她的老師壓低帽檐,神色難辨地站在角落裡。路德維希有些神不守舍,但并沒有人打算尋求他的想法。
勞倫斯看起來已經完全酒醒了。他的興緻比之前更加高昂,開口就想要發表贊歎。
米克拉什看出他的想法,嗤笑一聲,率先對銀發的獵人說:
“恭喜你,瑪利亞。”
他聳聳肩,攤開手:“你運氣不錯,發現了難得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