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回答:“成熟的。”
冷靜理智、強大可靠,最好擁有綢緞般光澤美麗的銀色長發,和寶石般光彩奪目的青色雙眸。
像月亮一樣,高潔美麗、神聖凜然。
——像夜空中的月亮一樣,可望卻不可及的人。
她默默收起膝蓋,将臉埋到臂彎裡。
“……露娜?”
露娜?
“——露娜?”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壁爐前的沙發上。回到房間後她睡着了,再醒來已經是晚上。屋内點起燭光,瑪利亞彎身看着自己,銀色的長發順着獵人的肩頭滑落下來,如同鍍着微光的蛛絲。
“你的衣服已經送來了。”瑪利亞問她,“要不要穿穿看?”
又是那種哄小孩的語氣。
她最近一直情緒不佳,銀發的獵人看出來了。她雖然對試穿新衣服沒有興趣,卻不想拂了瑪利亞的好意。
她打開長方形的盒子,簡潔利落的裙裝映入眼簾。沒有用鲸骨固定的束胸衣,沒有誇張的裙撐,布料以保暖舒适為主,從金屬袖口到一絲不苟的裙褶都可以看出做工的精緻。比起這個時代女性的日常裝,更像幾十年後會流行起來的騎裝。
這是一套非常适合她的裙子,不會讓她覺得自己過于被束縛,但又不會讓她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是非常用心——用心到讓她覺得高興又難過的禮物。
換好衣服後,瑪利亞站在門邊等她。“來。”銀發的獵人牽住她的手,似乎沒有意識到兩人現在的裝扮在夜色的遮掩下非常容易被他人錯認為情侶。
以這個時代的人的眼光來看,瑪利亞穿的一直是男性的服飾。
不管是别着羽毛的三角帽,像軍裝一樣挺括利落的長風衣,還是黑色的長褲和腰間的佩刀——都是這個時代男性的特征。
用緞帶将長發束在腦後,也是這個時代的貴族男性擁有的習慣。
男性應該做什麼,女性應該做什麼,平時應該如何打扮、說話,甚至如何走路,這些都有嚴格的規矩要遵守。
瑪利亞牽着她的手,她發現兩人要去的似乎是大禮堂的方向。但那裡正在舉辦舞會,閑雜人等不被允許入内。
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瑪利亞勾起唇角,壓低聲音對她說:“别擔心,我知道一個好去處。”
瑪利亞口中的好去處是大禮堂上方的小眺台。舉行舞會時,為了不打擾貴客的興緻,演奏的樂隊會被安置在此,遠離賓客們的視野。
打開門時,拉提琴的樂手詫異地朝兩人望來,但瑪利亞表現得過于淡定,以至于對方隻是猶豫了一會兒,便重新将注意力轉了回去。
從二樓的小眺台望去,可以将樓下的舞會盡收眼底。金碧輝煌的大禮堂被成百上千的蠟燭照亮,衣香鬓影的淑女和錦衣華服的紳士翩翩起舞。随着旋身的動作,女士們的裙擺綻放開來,就像春日盛開的花朵一般,明麗的色彩以棕色的松木地闆為畫布,繪出一副生機勃勃的早春景象。
歡快的樂曲如溪水在空氣裡流淌,舞蹈的節奏改變了。她看到樓下的男男女女牽着手列成兩排,邁着輕快的舞步輪流交錯,穿針引線般地回到最初的舞伴身邊。不少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酒意微醺的空氣裡彌漫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快活氣息。
她不由得看得入神,一時都忘了自己的煩惱。
瑪利亞在她身後輕聲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布置舞會的那幾天,她總是扒在窗邊觀望樓下的動靜。
從傍晚就拉開序幕的舞會,一直進行到深夜才終于收尾。她看到人們默契地退到舞台邊緣,将中央留給一對德高望重的夫婦。
悠揚婉轉的樂聲緩緩飄蕩,人們的心緒漸漸甯靜下來,面帶微笑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到了要分别的時刻,人們依依不舍,帶着意猶未盡的滿足情緒離去。
厚重的門扉重新合攏,屋外傳來馬車相繼離開的聲音。待演奏的樂隊也從瞭台上消失之後,金碧輝煌的大禮堂隻剩下成百上千還未燃盡的蠟燭,将周圍的玻璃、挂畫和吊燈映照得如鑽石一般閃閃發亮。
瑪利亞帶着她步入空無一人的大禮堂。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總覺得今晚的拜倫維斯和平時顯得有些不一樣。
“——想試試嗎?”
瑪利亞的聲音讓她轉過身。
周圍的寂靜讓一切都有了回音。她聽見自己說:“我不會跳舞。”
“别擔心,所有人曾經都是新手。”瑪利亞柔和地說,“跳舞這件事會簡單到讓你覺得不可思議的。”
銀發的獵人将一隻手背到身後,另一隻手伸到她面前。
她一直覺得瑪利亞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與生俱來的優雅。哪怕是閑散地坐在高背椅上時,獵人的身影也有一種漫不經心、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美麗。
她喜歡瑪利亞平時的溫柔,也喜歡她握刀時,淩厲殺伐的冰冷氣質。
如果有一天,她變成失去理智的野獸,她知道銀發的獵人殺她時不會手軟。
盡管如此,她的心髒依然為她而跳。
盡管如此,她依然無法拒絕繼續泥足深陷的誘惑。
她伸出手,将手指搭到獵人的手中。
瑪利亞牽着她往後退出一步,她自然地跟着上前一步。
“你看,不難。”瑪利亞圈住她的腰。
燭火靜靜燃燒,空空蕩蕩的大禮堂寂然無聲。她将手搭在瑪利亞的肩膀上,兩人踩着無人能聽見的圓舞曲,一開始隻是慢慢地轉着圈,後來待她漸漸熟悉節奏,瑪利亞便稍微加快了步伐。
午夜時分,銀白的雪花在屋外飄飛。心髒在胸膛裡咚咚直跳,她覺得自己就像喝醉了似的,忍不住在轉圈的時候笑了出來。
兩人短暫分離,繞了一個圈後又回到彼此身邊,擡起手将掌心貼到一起。
她覺得胸口好輕,身體也好輕,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上,瑪利亞托起她的手,輕輕巧巧将她轉了一圈,然後又攏到懷裡。
如果有人此刻闖進來,她想,她們看起來會像情侶嗎?
舞會已經結束了,但又仿佛才剛剛開始。
屋外雪花紛飛,但屋内金色的春天已然降臨。
隻屬于她一人的,耀眼又短暫,快樂又寂寞的春天。
雪白的融蠟沿着燭台滴落下來,燭光慢慢黯淡,并不存在的舞曲漸漸止息。她将頭靠到瑪利亞懷裡,阖上眼簾平複呼吸。
半晌後,她說:“謝謝。”
讓她做了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