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不敢相信,眼前這些像地獄裡讨債的惡鬼……曾經都是對他們那麼和藹親切的人。
她吓得跌坐在地,失神喃喃重複着:“不…不該變成這樣的……”
不知是誰從人群裡丢了一塊石頭,宋卿之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思緒混亂,竟忘了擋住那顆石頭。
“你這個僞善的賤女人!”
“騙子!”
粘膩溫熱的血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林玉低頭看着那順着下颌砸在地上的绯紅血滴,她錯愕的看着那剛剛對她出手的人。
血汩汩流着,浸潤盈滿了她的眼眶,一時間竟像是流了血淚。
宋卿之見狀,瞳孔一縮。
他毫不猶豫的拔出身側的長劍,一記霸道淩厲的劍風擊飛衆人。
有的人被擊飛撞到路旁的樹上,竟生生吐了一口鮮血。
更甚者被打飛在鄰居的牆上,昏迷不醒。
宋卿之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門,他手中掐訣做了個簡易結界。
看着在地上失神許久的林玉,他心中百感交集,明明殺災獸他閉着眼睛都知道該怎麼做,而這一刻竟覺得茫然。
那幫凡人,都是沖着他來的。
僅僅隻是因為他們得罪不起仙君,卻又敢肆無忌憚的欺負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
林玉是被他波及的。
宋卿之彎腰遞給了她一塊潔白的手帕,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你恨我嗎?這些人,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
林玉接過手帕慌亂的擦拭着臉上的血漬,她苦笑,“不是仙君的錯,是這世道太苦了。”
“當年若是沒有仙君幫忙,哪有我和小修的今日……縱使千錯萬錯也不會是仙君的錯……”
宋卿之不自然的撇過頭去,林玉那感激的目光太過灼熱。
他受之有愧。
丹藥的事情,他猜得到是百靈的自作主張。
因為他記得那時候林玉上門尋人,他隻覺得丢人,便什麼都不管,直接閉關修煉去了。
而今,他哽了哽。
看着少女對他崇拜感激的目光,他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真相。
這讓他羞愧欲死。
他斂去了眼底的情緒,恢複往常的淡漠,“下次,我一定會護住你的。”
林玉捂着傷口淺笑,“那勞煩仙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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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塌的荒廟内,一隻虛弱的小黑鴨子從坍塌的瓦片裡掙紮着鑽了出來。
猩紅的眼睛裡滿是不甘,它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屁股,剛才命懸一線它隻能斷尾求生才騙過了那該死的人類。
小黑鴨眼中閃過一抹決然,還沒完。
它嘶啞的聲音低吼着,輕輕煽動着翅膀。
每一次揮舞翅膀都有無數黑霧溢出。
那黑霧愈發濃烈逐漸掩蓋去它的身形,一陣尖銳的啼鳴響起。
巨大的絜鈎從濃霧中騰飛沖向天際。
它振翅飛翔,黑翼将黑霧肆無忌憚的彌漫開來,地面花草樹木紛紛枯萎。逃命中的難民們吸入黑霧後也紛紛倒地痛苦呻吟,不多時身上就長滿了爛肉癱死在地上無法動彈。
宋卿之察覺異樣,沖出屋子。
劍鋒劃破夜幕時,宋卿之終于看清黑霧中的真容。
鳥喙泛着青銅鏽色,翎羽間翻湧着疫氣凝成的毒瘴。
"原來是你!"
宋卿之劍陣驟起,七十二道劍光封住妖獸退路。
恍惚間他回憶起,以前他也奉命斬殺作亂的欽原鳥時,好像也遇到過跟它相似的妖獸。
絜鈎左翼突兀地缺了三根翎羽,傷口與宋卿之佩劍弧度完全吻合:"當年你剖開我母親丹田取内丹時,可想過雛鳥也會長大?"
毒霧幻化出滿地破碎的鳥卵,正是當年被劍氣波及的妖獸幼崽。
他終于明白為何疫病對人類格外殘忍——它也這般喪心病狂的濫殺無辜,是為了引出當年的仇人。
"仙君小心!"
他持劍擋住了絜鈎鳥喙的攻擊,一回頭,卻見絜鈎的尾部伸出毒刺早已穿透林玉的胸口。
宋卿之目眦欲裂地看着少女如斷線紙鸢墜落,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突然清晰:
五年前劍門後山——
百靈鬼鬼祟祟的塞丹藥給他,帶着壞笑揶揄道:“師兄,快去吧!人家門口等着呢~”
宋卿之隻覺得面上挂不住,他随手就将玉瓶扔進煉丹爐裡:"凡人的生死,與我何幹?"
“哎!你這人!”
百靈來不及阻止,爐中迸射的丹火早就将玉瓶燒的幹幹淨淨。
宋卿之目眦欲裂,摟起奄奄一息的林玉,“你……你為什麼要……”
林玉眼裡的光在一點點熄滅,她口齒不清念叨着,“我……要報恩啊……仙君……是恩人……”
宋卿之抿唇,“你從來都不欠我的,你的恩人……從來都不是我。”
林玉已經無法思考了,淡淡的笑着。
她永遠都記得五年前,她灰頭土臉抱回去的,是他施舍的恩情。
"謝……謝謝您。"
林玉咳出的血染紅了宋卿之的衣襟,對她來說仙君的出現,就是她最大的救贖。
哪怕從一開始,就全都是誤會。
絜鈎發出凄厲啼鳴,毒刺化作萬千怨魂撲向宋卿之。
瀕死的妖獸在狂笑:"你們修仙者總說因果輪回,如今被自己的業火燒灼滋味如何?"
宋卿之抱着逐漸冰冷的軀體,終于捏碎了從不離身的劍符。
當年師尊賜符時說過的話在耳邊炸響:"此符可擋天劫,但用了便再無情劫可渡。"
可他顧不上了。
他現在就要這畜生死。
沖天劍意絞碎漫天毒瘴時,林修心口上胎記微微發亮,一股巨大的悲傷和疼痛讓他無法呼吸。
他手足無措的看着天空,喃喃道:“不……不會的……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宋卿之抽走了林玉殘存的魂魄醞養在體内,他心口浮現的蓮花印記,與林玉魂魄消散前的靈光一模一樣。
絜鈎的毒針是能紮破魂魄的,倘若他不把林玉僅剩的魂魄抽出,她遲早會随着毒素的侵蝕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再擡眸,眼前的老者歎了一口氣。
宋卿之抱拳跪下,“師傅,是徒兒無用。”他頓了頓,啞聲道:“是徒兒敗了。”
老者擺手,似早就料到這種結局,“罷了罷了。再循環一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