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傀認主,正因為如此,這隻人傀才一直跟着她。
白監長不懂,倒給她撿了個便宜。
想到這裡,房璃笑了一下,渾身暗藏的鋒芒刹那收斂,輕輕拽了拽人傀的衣袖,“哎”了一聲。
“你留在這肯定有你的考量,我也不會太為難你,我很好說話的,”她笑嘻嘻的,又拽了一下,“天太冷了,我不想動,你去來福客棧跟白監長說,以玄字三号房為圓心輻射周圍三丈以内的全部住民,當時街邊還路過一個賣糖葫蘆的,留着須髯,三四十歲左右。”
人傀的眼珠動了動,緩慢地盯向房璃眼皮上的細小的黑痣,藏在睫毛根部上方,眨眼間稍縱即逝。
他僵硬地邁開腿,在房璃滿意的注視之下,人傀迎着刀割般的寒風,朝來福客棧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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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完了。”
大冷的雪天,白監長累得頭上冒煙,一屁股坐在書桌前的木椅上,掏出酒壺給自己咕咚咕咚灌了兩口。
掌櫃的心急,巴巴道:“怎麼樣?!”
問題出口的下一刻心就涼了一半,白監長搖了搖頭。
“該找的都找了,該問的也都問了,客棧裡的所有房間也全都查過了,普陳少俠一直開着靈目,什麼都沒有發現。”
什麼都沒有。
這話說的太決絕,一點轉圜的希望都沒有,掌櫃僵直的脊背軟了下去,沮喪的模樣掩飾不住。
“鎮上的人越來越少,”他兀自喃喃,語氣中有一種化不開的悲哀,“山上的墳越來越多,坡頭昨天還跟我要熱水呢,今天就死在床上,保不齊哪天就輪到我們了。”
“坡頭”是三字房原先的住客,方才已經被搬去後院,吩咐人葬到枯木林了。
“對不起。”
陳師兄沙啞道,“顱腦殘留的魔氣太稀薄,溯源也并不準确,是我太……”
“少俠萬萬不可!”“如果不是你,我們怕是到現在都要以為那是傳染病呢!”“是呀是呀,如今知道了是魔物的手段,總比不明不白死去要好。”
卧房裡又陷入短暫的靜寂,突然間,一道輕靈的嗓音乍響起,緊随其後出現在門口,卻是一個無比笨重的棉襖人,手揣在袖子裡,雄赳赳氣昂昂道:
“一個二個隻會反省有什麼用,不去找人,在這等死嗎?”
陳師兄臉色一重:“明若!”
“别叫那個名字。”
房璃保持着那個窩囊的姿勢,語氣卻一點也不窩囊:“這段時間鎮上幾人得了病,死了多少人,死前都做了什麼,死時在什麼地方,這些你們想過嗎,找過嗎?什麼都不做,就在這垂頭喪氣,這個樣子,死也是活該!”
陳師兄忍無可忍,雖然房璃明面上已經不再是同光宗的弟子,但陳師兄打心底還将她視作管轄範圍内的一份子,言行舉止在他這個大師兄的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差錯,當下闊步上前,伸手去提房璃的後衣領。
隻是連衣領的毛都沒碰到呢,一隻蒼白骨瘦的手憑空出現,用力攫住了陳師兄的小臂。
陳師兄猛地擡眼,一下撞進那雙無機質般深沉的瞳目。
“……”
房璃從沒有在自家大師兄臉上見過如此複雜的神情。
迷惑,猶疑,震撼……仿佛惡作劇調弄出來的怪味水,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兩下,呼之欲出:“徐、徐……”
氛圍繃到極限的那一刻,房璃掐着點開口:“這是徐道長的人傀。”
一旁的白監長察覺異常,呵呵探頭:“你們也認識徐道長?”
也?
陳師兄看上去要被巨大的信息量沖昏了,幸而白監長及時解釋:“徐道長半月前來到此鎮,留下這個人傀,對了,我看他還帶着一群小弟子,好像是同光宗的……”
他的視線落在陳師兄的黑白道袍上,像隻受驚的母雞一樣跳了起來,仿佛能看到空氣中有羽毛在飛:“你是同光宗的?!”
“……”
房璃暗自慶幸換上了這一身“花紅柳綠”,她的同光宗道袍此刻就壓在被褥底下,與白監長僅有兩臂之隔。
她和陳師兄不一樣,從宗門口踏出來的那一刻,就同光宗弟子房尹若,就徹底死在了那座山上。
這時許久不發言的掌櫃一拍腦門,醍醐灌頂:“我知道了!”
在衆人的注視下,掌櫃目光炯炯、無比笃定、擲地有聲道:“散播魔物的兇手一定是他!”
坡頭的死因詭異,如果此前的空腦症都有他們從未發現的魔氣,極有可能說明,這個病是人為。
有人故意散播某種魔物,在這個鎮上殺人。
掌櫃的話讓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
“隻是……”掌櫃的面露猶色,看向陳師兄,期期艾艾,“不知道方不方便……”
人傀的力氣怪異得很,不得命令不會行動,陳師兄不得不保持着那個姿勢,側身回看掌櫃,用眼神抱歉道:“若有實情,掌櫃的但說無妨。”
得了允諾,掌櫃肩膀一松,胸有成竹:“最有可能的,應該是同光宗的那一位。”
“不知諸位大人是否聽過那個傳聞,八年前,同光宗收納了一位凡間太子。”
房璃:“……”
抱着最後一絲期待,房璃小心翼翼:“敢問這位太子是何方神聖?”
“菁國太子房尹若。”掌櫃沉聲,一字一頓。
陳師兄沉默不語。
“想想看,國被滅了家也沒了,榮華富貴付諸東流,曾經錦衣玉食的皇子跌落泥潭,還有難以數計的仇家等着生啖其肉痛飲其血,如此屈居同光宗八年,心中的怨氣和腌臜,恐非常人所及……”
“……”
“若非積年累月的籌謀,那麼大一個宗門,怎麼可能一夜之間被屠盡?定是那房尹若入了魔,這金蟾鎮距離同光宗最近,說不定他現在就藏在鎮上,兇手就是他!”
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