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璃和普陳未有從秘境中出來。
沒有城主的血引珠,現下沒人再進得去。徐名晟嘗試連接秘境裡的人傀,但未果,大抵已經被房璃趁亂滅口了。
三個宗門的人陸陸續續聚齊,卻始終不見那兩人的身影。喻蔔膽戰心驚地站在自家主子旁邊,聽見某處溢出聲冷笑,袖袍一掠,寒聲道:
“讓所有人死守古書塔,沒有狴犴宮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出!”
黑壓壓的隊伍如同山海,迅速将塔圍成了個鐵桶。
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在裡面躲一輩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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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荒城的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但縛靈咒遠遠沒有。第一步,就是要先來一次城中修繕,徹底清除假城主留下的咒印。
倉央國主野心不小,想要通過使咒控制一座城的人,奈何能力不足,故而隻能通過城中修繕先在城内留下大量咒印,接觸咒印的人識海中就會留下坐标。這樣一來,使用縛靈咒将會事倍功半。
這其中的道理,還是房璃告訴徐名晟的。
她說,咒術古老,倉央國主一看就不是精于修行之人,使用咒的手法卻很專業,背後必有人指點。
新一輪修繕的告示張貼,主動報名的人卻少之又少。想起上次宴請乞丐聽到的故事,徐名晟親自修改了告示内容,表明主動參與修繕者,每日半吊錢,落款狴犴宮。
新告示一出,效果立竿見影,修繕的隊伍立馬壯大了。
除此之外,還有主動檢查房屋街道的百姓,畢竟是自己生活的地方,一時間,到處都是拿着張咒印低頭尋覓的男女老少,蔚為奇觀。
還有最後的一點收尾工作。
拂荒城中來往人流衆多,整整一年經過拂荒城的人口數不勝數,這便是假城主雞賊的地方——即使他們發現了縛靈咒的計劃,可接觸過咒印的人早就流向天南海北,哪怕手眼通天,恐也難以徹底根除。
目前唯一的緩解辦法,就是加快靈蝶培育,命令整個通天域的大小城鎮使用承載着解咒的靈蝶,同時下發縛靈咒的相關文件,加緊日常戒備。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别的法子了。
同光宗的人被準時送往狴犴宮接受審訊調查,迎面撞上柏家的馬車,坐在車裡的人喊停,掀開車簾,那對涼如墨玉的眼睛穿過空氣,打量同光宗緩緩前行的隊伍。
“小姐?”
“走吧。”
柏墨臨放下簾布,“我要找的人不在這裡面。”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最終停在了柏府大門前。
柏墨臨提着衣裙下車,穿過庭院,踏過旁門,快要到花湘玉的小院時,腳步一頓,停下了。
身後的丫鬟頗有些惶恐:“小姐,怎麼了?”
“你們先将行李放過去吧,”她的肩頸緩緩放松,沖着丫鬟露出一個明麗的笑容,唇角牽扯尚未痊愈的傷口,看起來很疼,“我想一個人走走。”
柏墨臨轉身,一個拐彎,消失在了丫鬟們的視野中。
從城主府被救出來以後,便一直待在地下城養傷。
并非是她不願意見父母親人,而是既然留下了那封逃婚信,再以這樣的面目相見,是個人都會感到發窘。
柏墨臨是個女子,亦是俗人,所以近鄉情怯,不敢直接去見花湘玉,隻在府内胡亂地轉。
轉着轉着,她就走到了一間涼亭。
涼亭已經許久沒有人用了,蛛網塵灰織密,柏墨臨的手指輕輕拂過,似乎能聽到那粗糙的摩擦聲。她看着指腹厚厚的灰,擡起木然的眼光,投向不遠處郁郁蔥蔥的菖蒲叢。
那裡是柏府内,唯一一口被填埋的池塘。
“想起什麼了嗎?”
清越的女音自腳下某處頓起,柏墨臨肩膀一抖,後撤幾步,扶着涼亭急急繞柱,恰好看見從狗洞裡鑽出來的身影。
青衣叆叇,神态閑散。
竟然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人。
“璃姑娘。”柏墨臨脫口而出。
房璃摘下叆叇擦了擦泥土,銀鍊在細白的指尖晃動,戴上,然後重新對上柏墨臨震驚到癡呆的目光,咧嘴道:“怎麼了,我救了你兩次,這麼不樂意待見你的恩人?”
柏墨臨緩過勁兒,立馬上前相扶:“恩人可真是神了!怎麼出來的?狴犴宮那個使者到處找你,古書塔都被圍成鐵桶了,你是怎麼……”
房璃擺擺手:“你聽。”
柏墨臨側耳去聽。
“聽見什麼了嗎。”
“好多馬蹄?”
“那是狴犴宮抓人的隊伍,”房璃道,“瞧,這不是沒能逃走嗎?”
柏墨臨:“……”
“我本來在秘境裡躲得好好的,為了出來見你,可算是自投羅網,”房璃道,“現在普陳少俠在幫我拖着呢。”
柏墨臨嚼着這話,又瞧了瞧房璃的神态,終歸是抿唇笑了一下。
隻是牽動臉上傷口,笑容看上去有點扭曲。
“姑娘這又是何意,逃就逃了,還非說是為我,你的恩情我早已還不盡,姑娘想讓我幫什麼?”
“我要你先回答我。”
房璃邁腳上前一步。
她的個頭本就比尋常女子稍高,此刻視線下壓,眨眼間會誕生某種極冷的錯覺,“——你是誰?”
沉默。
柏墨臨擡眼,濃黑的瞳孔裡毫無波瀾。
“柏如魚。我是柏如魚,璃姑娘。”
“好,”房璃像是絲毫沒有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緊接着道,“當日在巡按監堂上對峙,轎中的魔氣,是你,還是柏墨臨?”
她又不說話了。
房璃看見,她的眼神緩慢挪移,投向不遠處的菖蒲叢,帶着一點顯眼到刺目的哀意,動了動唇。
“是墨臨。”
她的嗓音沙啞,“你說得對,從一開始,入魔的就并非是我,而是真正的柏墨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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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到花湘玉的親口佐證,房璃就一直在腦中反複播放着她與“柏墨臨”最初見面看病的那幾天。在那個不見天日、嚴絲合縫的小房間,她感受過的每一寸細節都在心中無限放大。
最矛盾的一點,是柏墨臨表現出來的,每隔一天體内就會換一種人格,兩個人格的話風和态度對比鮮明。
她表面上看着對此一無所知,而根據花湘玉的供詞,蒺藜小院密不透風的防備布置,分明是她自己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