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的血和人的血不一樣,妖血多為腐綠,粘稠;而這血色澤猩紅,一看就是人的——
問題是,在妖市,哪來的凡人?
房璃擡頭。
妖市的街道和人間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地界有限的緣故,樓屋建得分外高,形制奇形怪狀,融合了人間五湖四海的建築特色。在這些高樓之間連接着重疊的廊橋,四通八達,鬼影迷幻。
房璃的頭頂上就是一條廊橋。
不擡頭還好,一擡頭,仿佛有一桶冰水當頭澆下,整個人發麻。
廊橋下方懸挂着幾個人影。
蒼白的腳闆發灰,十趾猶如僵豆,随着穿堂風輕輕搖擺。
他們的身上沒穿衣服。
如果是妖,死去以後都會化為原形;可這些人,顯然本體就是人。
緊閉雙目,腹腔被掏空,綿延的血流如同紅蛇,鑽出腳趾,滴答落下。
影子在房璃的瞳孔中不斷放大。
死人?
為何這裡會吊着死人?
不,應該說。
他們為什麼沒有想過,流骨碛乃百年蠻荒,妖市的細節卻從不與外人知曉……
是不是找到過這裡的“人”,都出不去了?
有什麼東西在耳邊轟鳴,心髒停跳,銀蟬的笑聲清泠刺耳,穿過洪流妖群,帶着熟悉的嘲弄。
笑她愚鈍,笑她粗心。
抑或在笑,沒有銀蟬的全知能力,她會一次又一次地像現在這樣,主動走入吃人的陷阱。
看見房璃忽然停步,赦比屍湊過來,還沒開口,就被房璃猛的攥住手腕,力道之大,讓他心裡一驚。
“怎麼了?”剛說完,他便發現不知何時,周圍的妖流都退散了出去,周圍隻剩一片空地。
清越的出鞘聲響起,普陳亮劍擋在前面,呈高度戒備姿态。房璃目光微凝,沉靜地看着一群迎面走上來穿着官服的化形妖,它們的人形已基本完成,隻是耳朵和手指這類的細節上頗有瑕疵。
“妖市地界,凡人禁入。”
為首的狐狸口齒清晰,嚴正肅然:“就地格殺,懸挂警戒,動手!”
雪亮的大刀刷啦啦拔出,将三個凡人淹沒。空隙中房璃看見了狐狸身後正在向妖府取賞金的黃鼠狼,它的眼神躲閃,不敢看房璃這邊,隻和同伴攥緊厚厚的錢袋,飛快離開了現場。
怎麼都忘了。
人和妖,自古就是天性對立的兩族,在黃鼠狼看來,他們就是闖入地盤的異類,神秘,強大,外加不着痕迹的性命威脅。
莫說信任,這種暗中舉報自救的反應,才是最正常的對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普陳的眉頭糾纏在一起,“你就不該信它們。 ”
“沒有信,”房璃反駁,“是我小瞧了。”
一來一回的對話間,圍殺的大刀已然逼到了近前,普陳抿唇,他的修為每日都在精益,從拂荒城出來以後便突破了出竅瓶頸。
可這裡畢竟是妖市,妖族的世界,若非有翻天覆地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難上加難。
天上,水面,一時間,所有的妖停下來,幽亮的眼睛整齊劃一盯着這一幕,仿佛圍觀某種節日屠宰,場面悚然的令人心驚。形勢緊急,普陳來不及思考太多,幹脆一咬牙,正要自爆半顆金丹,轟出一個出口。
肩上,卻落下一隻手。
“我們沒有敵意,”房璃按着普陳上前一步,果斷地按下了他的殺氣,直奔那位看上去統領隊伍的妖精,語氣松軟,“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帶頭的狐狸精左看看,右看看,确認她是在對自己說話,眉頭一橫,粗聲粗氣:“愣着幹什麼?這些人素來陰險狡詐,莫聽她三言兩語蠱惑!拿下!”
“哎,兄台别着急。”
恰似一道清風掠過,隻是眨眼,房璃就站在了狐狸班首的面前,一人一妖個頭平齊,狐狸低頭,自己化出的人手被對面握住,掌心冰涼。
“你……”正待勃然大怒,那道冰涼卻仿佛從掌背蔓延到了鼻尖,狐狸口舌一拌,眼瞳中的躁動平複,木然聽着房璃繼續道:
“實不相瞞,此行拜訪妖市并非刺探,”識海之力如同涓流,緩緩注入狐狸精的大腦,房璃的語言在它的耳朵裡有了奇異的催眠性,但狐狸自己全然不覺,隻是忽然覺得,有點想把這話聽下去,“我們是狴犴宮的通緝犯。”
不用房璃過多解釋,“狴犴宮”三個字一出,立即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她微微一笑,手握的更緊了:“狴犴宮獨攬大權殘暴無度,我們雖為人族,卻也深深受到了迫害……”
“放屁!”
有妖大叫,人話夾雜着妖語:“人族既無能也無用,卻倚仗神族庇佑霸占靈地百餘年!剛愎自用狂妄自大,不僅驅趕妖族,連自己人都驅趕!”
“我等族類躲躲藏藏屈于淫威這多年,還沒說話呢,你那叫什麼迫害!”
房璃立即擡手:“我懂!我懂,人族罪孽滔天,人族百死莫贖!所有人死光了才好!太有共鳴了!我等這次千辛萬苦拜訪妖市,正好,就是為了滅人大業而來!”
普陳:“……”
赦比屍跟喜陽的時候學會了聽那主仆說廢話,這回跟着房璃一路,十分的有經驗,立刻上前拼盡全力按下了普陳的劍,小聲安撫着他那張黑黢黢的俊臉。
赦比屍:“事急從權,事急從權……”
趁所有人和妖都沒反應過來,房璃抓着狐狸的手,語速飛快情真意切:“這位大人,通緝一事,稍加打聽便知,如果我們有意殘害妖族,又豈會扮成這副模樣招搖過市?”
狐狸的大腦冰冰涼涼。
“外面的事态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還請大人給我們一個機會,自證清白啊!”
狐狸的視野暈暈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