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我尚有餘力,再往前就隻能靠你自己了。”乞丐臭着張臉,語氣很不愉快,“我願意幫你就偷着樂吧,到了地底,你知道那裡都是什麼角色?”
穿過長長的廊橋,盡頭是一面死牆,看上去像是路絕了。廖燕停住腳步,看着房璃還在往前走,有點無法忍受道:“宮主想要什麼大可以直接問我,又何必煞費苦心,如此戲弄。”
房璃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有驚訝,亦有嘲弄。
廖燕定睛,才發現她站住的地方,前面還有一口井。
“黃鼠狼将我們帶入風眼時,看到那間亭子那口井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妖市的入口,”房璃道,眨眨眼睛,“廖大人知道為什麼嗎?”
“……”
廖燕走過去,探頭往井口望。
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盡頭。
他看了一眼房璃,又看了一眼井,意義不明地冷笑一聲,咬了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衣擺呼啦啦掙紮翻飛,四面八方都是沒有形狀的黑在快速倒退,視野變亮時,廖燕甚至有種恍惚的感覺,這一晃神導緻他平衡感失重,沒能安穩落地,而是向前一撲摔倒在地。
“這裡就是地底雷池。”他頭暈眼花的甩了甩腦袋,房璃的聲音在腳後跟響起,“廖大人,看一眼吧。”
滋啦,滋啦。
随處可見攀附着的黑紫色電流,一口紅色漿水在正前方冒着泡,上面的電流數量呈倍數增長,猶如密布蛛網,令人心底生寒。
“怕嗎?”房璃幽靈一樣出現在身後,“怕就對了。”
“……”
“神印的存在,就是為了壓制你們這些邪魔外道,”房璃越過廖燕往雷池走,“不過妖族應該還好吧,畢竟這印。”
廖燕的臉色紙白,手腳冰涼,聽着房璃一字一句吐出:“專克魔族。”
“不是說有密道嗎,”廖燕咽了口口水,“在哪?”
房璃看向雷池,廖燕臉色一變。
“……瘋了!”
他目露驚駭,像是第一次認識房璃一樣,連退幾步,後者掩唇一笑,眉目輕佻,“怕了?”
怪不得這家夥如此笃定密道不會被封,倘若真藏在雷池之下,那簡直,簡直就是……
看着廖燕臉上驚天動地的表情變幻,房璃差點樂出聲,好容易才正色道:“吓你的,怎麼可能……”
字音未落,雷池有了動靜。
房璃側首,但見雷池中央冒出一縷黑煙,幽幽穿過淩厲電流,未見其形先聞其聲:“這不就來了?”
那聲音嘶啞難聽,像是刮過肌膚,簌簌落下疙瘩,黑煙化出硬殼長舌,在兩人周圍繞了幾圈,猛地騰升,緩緩俯視。
它桀桀笑。
“這一賭,是我赢了。”
廖燕看上去腿已經開始發軟:“雷池兇魔!……宮主,你放過我吧,你想要聽什麼我都說,快别再這樣折騰我了!”
狒兵一愣。
“宮主?”那張詭邪的臉上竟然看出了遲疑的顔色,下一秒,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它咧開口齒,長舌揮舞,轟然大笑,“有趣!有趣!沒想到堂堂徐輕雪,竟然也會淪落到這般境地——有趣!”
廖燕的腦子早已經停轉,房璃皺了下眉,覺得這邪魔有些眼熟,暫時想不起在哪見過。狒兵猛地貼近房璃,眼睛對着眼睛,陰森道:“那麼這位‘宮主’大人,快快解開神印,從密道逃走吧。”
房璃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異常。
很奇怪,她的眼睛無法從這隻突然出現的魔物身上離開,好像它說出的每一個字,對于房璃來說都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解開神印?怎麼可能。
這不就相當于要她親手放出雷池裡的魔族嗎,她就算再想逃,也絕無可能做這種傷天害理……
狒兵森森的補完了下半句:“就像您上次做的一樣。”
……的事。
房璃的瞳孔微微一縮。
它方才說什麼?
什麼叫上次做的?
等一下。
熟悉的場景,重複的經曆,某些刻意淡忘的傷痛記憶一旦勾起,那就是連鈎帶串,連根拔起。房璃扶住腦袋,精神識海中像是攪起一陣飓風,劇痛席卷大腦,無數場景和聲音的片段在眼前嘈雜閃回。她後撤幾步讓自己拉開與狒兵的距離,就在發出這個動作的那一刹,房璃整個人都醒了。
她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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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進入拂荒秘境時,在衆多修仙弟子中,心魔幻境選擇的是侍衛并玉。
現在想來,幻境擇取的第一标準或許并非修為境界,而是一種與天道的“聯系”。
因為在這之後,并玉就被證明身份——他才是倉央國真正的谛聽。
所以在房璃第一次進入秘境時,心魔幻境選擇的很有可能不是徐名晟,而是作為谛聽的她。
是她最後殺了心魔,才結束了整個幻境。
房璃緩緩看向自己的手,恍惚産生了一種幻覺,仿佛看見手上沾滿了粘稠的鮮血,有那麼一瞬間,她回到了那場心魔幻境,再次親眼目睹雷牢印破,山河傾倒,被封印的上古邪魔傾巢而出,整個島嶼淪為煉獄,被徹底砸碎。
對,鐵鍊。
她總覺得那鐵鍊突兀,是因為在自己的記憶裡,五葬天是一整座完整的島。
但是那場災難過後,島嶼分裂成了幾塊,這才需要鍊條穩固。
越來越多被她忽略的細節湧入,房璃的指尖顫抖,好像一個黑洞從胃裡湧出,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為什麼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是怎麼從五葬天逃出來的?
她在苦海上漂泊,直到上岸,為什麼狴犴宮的人都沒來抓她?
她并不知道地下有沒有密道,隻是想以此試探廖燕。可是試探的方法那麼多,她為什麼偏偏就想起了一個密道?
狒兵說,解開神印,就像上次一樣。
都想起來了。
那就是她的心魔。
為了逃避心魔,她才選擇忘記。可是現在,她又記起來了。
——封印破,邪魔出,五葬天生靈塗炭,苦海翻江倒海,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别人。
正是她房璃本人。
巨大的真相沖擊的神志恍惚,房璃的視線漂浮,有一瞬間分不清記憶與現實,她看見小太子赤腳跳進井口,看見他緊緊攥着宮主刃對着神印擲出,看見數不盡的兇魔如海倒灌,而渾身浴血的小太子頭也不回跳進池中,義無反顧地遊向那條密道。
她真的,真的做過這種事?
狒兵的低語猶言在耳,廖燕已經不敢擅自動彈,房璃擡高視線,視野盡頭,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