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競寶會?”
門關上的同時,耳旁乍響起一道聲音,白午雄伏在門闆上的手吓的一彈,整個人像顆皮球往後一跳,驚恐地看着站在門後一臉好奇的樂衍——她兩手垂在身側,身上穿着白午雄帶過來的縫改過後的衣裳,眼神幹淨的像一隻小獸。
“你你你……”白鎮長差點失語,“你什麼時候躲在這的?!”
“你跟那個樓長聊到競寶會的時候,”她從陰影裡走出來,松了松肩頸,徑直坐回茶桌旁,這個時候白午雄才發現她的衣裳一角有大片水漬,估計是方才情況緊急,用衣裙吸幹了多餘茶杯裡的水複原杯子,然後匆匆躲到了門後面。
不過。
這也太大膽了!
正常人誰會想躲在這麼容易被發現的地方?還就在樓長的眼皮子底下!白午雄咽了口口水,暗道得虧樂衍年紀小身量輕,門闆挨着牆才不露異樣,但凡換成他,走一步地闆嘎吱兩聲的,早就玩完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競寶是什麼?”
“就是拍賣,競價,”白午雄驚魂未定道,“不過這個地方,委托人是誰,競買人都有哪些,就不清楚了。”
樂衍:“哦。”
白午雄的心跳遲遲沒有平息,他來回踱步,半刻鐘後忽然盯向樂衍,眉毛一緊,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等下,”他看着樂衍清白無辜的神情,語氣變了調,“那隻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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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白午雄的房間以後,樓長臉上還挂着明豔的微笑。
她揮手支退堂倌,熟稔地沿着流水階梯往下,迎面是一波又一波的賓客舞女,她一邊頭言笑晏晏的周旋着,一邊不動聲色地剝離人群,在樓梯夾角的底端,樓長摁開機關,一扇暗門徐徐推開。
樓長拖着長長的裙擺緩步走入,遠處隐約有争吵聲,陰翳和光明在走廊盡頭切割,她停在切割線前,對着光亮裡的人揚聲:“就吵起來了?”
暗室裡竟是一塊大圓桌。
桌前整齊地列坐着各式各樣的人物,每個人的臉上都戴着傩戲面具,正神鬼怪齊聚一堂,頗有幾分正式的滑稽。其中一個“勾簿判官”大聲道:“樓長,人可尋到了?”
“我就奇了怪了,一隻小妖而已,這麼點個禮儀樓能藏到哪去?找這麼些天!”
幾個人叽叽喳喳的聲音又起來了,樓長禮貌地擡了擡手,道,“先不說這個。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地脈的事情,諸位商議的結果如何了?”
“風險太大。”一個戴着土地正神面具的蒼老聲音徐徐說道,“地脈乃通天域存在的根本,如果貿然亂動……”
“這個問題之前談過了,我不知道糾結這個還有什麼意義。”樓長打斷,明明還在眯眼笑,圓桌上方卻陡然降下一股冷意,氣氛凝重,“諸位親眼所見,蜀閣已經掌握人造地脈的秘法,我們既不是要切割你們的地脈,也是不是搬運你們的地脈,隻是借一點地脈靈氣維系生存——一直抓道士來吸,你們也看不下去,不是嗎。”
面具擋住了表情,但樓長知道,這些人的臉色必定十分難看。
她淺淺輕語。
“比起你們謀劃的造反宏圖,這點要求,不過分吧?”
“土地正神”沉默幾許,少頃道:“還是太冒險……”
“既圖大業,又不肯冒險,長老是真天真,還是假商議?”樓長拔高音量,一掌拍在桌上,震起餘波,片刻後展顔一笑。
“前一年,神域取消通天域四大區域各自安排會試的政法,這隻是一個開頭;種種迹象來看,神域的本意,是将在通天域分散的統治權回收。我想在座公子道長們不需要我提醒,你們久坐高位,這些年吞吃拆并的也不少了,神域若要下手,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們這些氏族宗門。”
“……”
“沒看錯的話,長老快渡劫了吧?”樓長扭頭,對着那位“土地正神”道,“神域要打壓氏族宗門,勢必要從資源上下手,長老這把年紀了,要是沒有大量的仙丹靈草功法作輔,恐怕到死也難以突破瓶頸登天。”
樓長輕輕吐息,“當然不是針對您,我是說在座的所有。”
死寂。
“勾簿判官”出聲懷疑:“魔種隻有原始魔族才能孕育,你們真的有那麼多?”
“即便是有,”“土地正神”冷冷掀唇,“萬一最後失控,造成的後果,你我都承擔不起!”
樓長:“其他我不敢說,但在這一點上我可以笃定,各位放寬心。”
“隻要你們願意向妖市出借地脈,蜀閣就會為通天域制造一場可控的災禍。”女妖的兩隻手摁在桌上,仿佛某種天降的壓迫俯視着這一桌沉默,語氣誘人,“那些神明僅靠一場戰争就登上了天宮,踩在人族頭上逾百年。百年時過境遷,這一次神魔大戰中的神,便是諸位。”
“……”
所有人沉浸在這令人心動的規劃之中,無人注意到一隻銀色的蟬蟲正匍匐在樓長的裙擺一角,碎光融入衣裙鑲嵌的寶珠瑪瑙中,它抖了抖翅膀。
與此同時,遠在苦海乘風破浪的靈船猛的一刹,船上人齊齊向前趔趄,昏倒在地的廖燕滾了一圈,停靠在房璃的小腿下。
衆人望向房璃的背影,沒人看見她此刻仿佛被天雷劈中的神情。
她剛才聽見了什麼?
種種畫面如風吹落葉紛至沓來,房璃仿佛站在了一個純白空間,面前是破碎的千絲萬縷,終于嵌上了一塊完整的拼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妖市有禮儀樓的存在,怪不得太史慈明要尋找天梯。
從她一路走來,魔種相關的東西就如影随形,這些氏族宗門是打算與妖族合作,重現當年的神魔大戰!
通天域原本是神族給凡人制造一個能夠接觸仙道的通道,可豐沛的靈力資源加上多年的黨争劃分,如今的通天域成為了貴族王孫的跳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人人皆可通天”的地方。
先前在五葬天看到青山門和合歡宗的糾紛檔案時房璃就猜測,神域打算回收統治權,下一步可能是要建立仙盟。仙盟一旦起建,誰主事,誰當盟主?
那就隻有一個人選啊。
房璃的眼前浮現出雷牢中那一抹無情的雪色,臉頰繃了繃,飛快思考。
狴犴宮司掌刑懲,替天行道,可那還不夠,神域要的是整個通天域的控制權,所以一旦成立仙盟,盟主不能是通天域裡的任何一位,必須是神域的自己人。
房璃能想到的,那些氏族大宗又豈能想不到?
所以,他們才選擇和妖市合作。
房璃緩緩轉身,視線放到腳下呼吸均勻的人身上,眸色一暗。
她怎麼忘了。
她的這位師父,原本也是這些氏族大宗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