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上的靈曦又蒼老了幾分。
她斜倚在冰冷的石壁上,枯瘦的身軀像一截被風幹的朽木。聽到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繃緊脊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虛弱——如今魔域的重擔都壓在姒嬰和驚滅肩上,她不願再添他們的憂慮。
"少主..."
姒嬰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一眼就看見靈曦眼角新添的皺紋,像幹涸河床的裂痕般刺目。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沒能帶回魔胎...這個念頭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下意識想握住那雙曾經瑩白如玉的手,卻在看到那層皺褶包裹的指骨時僵住了——現在的靈曦,會願意接受她的觸碰嗎?
"你..."姒嬰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輕聲道:"有沒有想吃的東西?下次我們去凡間給你帶。"聲音比預想的更啞。她記得靈曦從不吞食凡人,從初見時就是如此。
靈曦緩緩擡頭,嘴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意。她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卻仍隐約看見驚滅懷裡鼓鼓囊囊的形狀。
"那是什麼?"她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驚滅忙不疊掏出兩個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獻寶似的捧到她面前。為了讓視線模糊的靈曦能看清,他特意湊得很近:"這個是我,"他指着藍色稻草人,又戳戳紅色那個,"這是姒嬰!凡人說把我倆一起燒了能驅邪呢!"他咧着嘴,露出森白的尖牙。“少主,你說這些凡間習俗是不是很有意思”
姒嬰在一旁一臉嫌棄。
靈曦僵硬地接過稻草人。曾經靈活的手指如今像枯枝般不聽使喚,她試圖感受稻草的粗粝,觸覺卻像隔了一層紗。尖銳的草莖刺入皮膚,血珠滲出也渾然不覺。
"凡人當真可惡。"她突然說。
姒嬰和驚滅同時繃緊了身體。
"同樣都是魔頭"她佯裝嗔怒,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草人。“為何獨獨沒有我的?”
兩人愣了一瞬,随即松了口氣。驚滅撓撓頭,尖牙在火光下閃着光:"下次幹壞事我們仨一起去!讓凡人編個更大的,把少主也燒進去——"他手忙腳亂比劃着,"一家人團團圓圓!"
"一家人...團圓..."靈曦喃喃重複,死水般的眼裡竟泛起微光。她輕輕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姒嬰看着靈曦臉上浮現的淡淡笑意,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表情。她轉頭看向驚滅,那雙總是冷冽的眸子裡,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贊許。
他頓時覺得心花怒放,忙不疊地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卻不知這個笑容在凡人看來,足以用來吓唬夜裡啼哭的小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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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嬰的身影在繡坊内倏然顯現,帶起一陣陰冷的魔風。她徑直坐在妺女對面的繡凳上,指尖煩躁地敲擊着桌面,震得繡架上的絲線微微顫動。
"姐姐。"她聲音低沉,美豔的面容籠罩着一層陰霾。
妺女指尖撚着金線,頭也不擡:"怎麼,我們魔域的大忙人也有煩心事?"語氣裡帶着若有若無的譏诮。
"魔胎不肯歸位。"姒嬰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幾道白痕,"明明魔宮入口已經找到,他卻躲在仙門不肯回來..."
"哦?"妺女終于擡眼,唇角勾起冷笑,"莫不是那個在靈台傷我之人?"她指尖的金線突然繃斷,"那等狡詐之徒,我在凡間可沒少吃他的苦頭。"
姒嬰精緻的眉頭微蹙:"他屢次違逆尊上意志,竟還是姐姐的仇人,我該如何讓他乖乖回荒淵……"
"靈曦不是與他相熟麼?"妺女突然打斷,狀似無意地撫平繡布,"五百年前在景王宮,那魔胎待她如至親呢。"她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很想看看這對"故人"重逢的模樣。
姒嬰瞳孔微縮——她隻知靈曦當年尋到魔胎,卻不知還有這等淵源。她倏然起身:"多謝姐姐提點。"美豔的面容終于浮現一絲笑意,"下次相見,當是在尊上座前。"
黑霧散去後,妺女盯着那幾道桌面的劃痕,輕蔑地勾起唇角。她這個傻妹妹啊,為個虛無缥缈的魔神奔波萬年,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麼都看不清。
指尖撫過繡架上并蒂蓮的花樣,妺女眼中閃過一絲譏諷。萬年前天昊的火陽鼎,500年前澹台燼的折辱,樁樁件件她都刻骨銘心。至于姒嬰口中那些所謂的恩情?她随手扯斷繡線——這世上哪有什麼恩義,不過都是各取所需罷了。
活着就該為自己,這才是她曆經萬世悟出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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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寒光破窗而入,滄九旻在房内展開密信,上面赫然寫着:"若不想景京舊事重演,衡陽後山一叙。"
後山古松之下,姒嬰一襲紅衣立于月影之中。見滄九旻到來,她唇角微揚。滄九旻二話不說,南枝劍铮然出鞘,寒光直指姒嬰咽喉:"擅闖仙門重地,你當真以為還能如上次那般全身而退?"
姒嬰不慌不忙地把玩着鬓邊發絲,緩步上前:"急什麼?不過是來與故人叙叙舊..."她故意頓了頓,紅唇輕啟,"可還記得五百年前,景國那位護國公主?"
"靈曦?!"滄九旻瞳孔驟縮,劍尖微微一顫。
見試探得手,姒嬰眼中閃過喜色:"她如今可是我魔域少主。"指尖輕撫傘骨,循循善誘,"魔胎與少主,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家人。随我回荒淵,自當讓你們二人團聚。"
南枝劍緩緩垂下,滄九旻眼中翻湧着複雜的情緒。五百年來,他在幽冥川苦苦尋覓,始終未能找到靈曦的元神蹤迹。自入仙門得知葉夕霧就是黎蘇蘇後,他便隐隐猜測那神秘的黑袍少主或許就是...
"可惜啊..."姒嬰突然幽幽一歎,聲音裡帶着刻意的哀戚,"她服了鳳凰族秘藥,如今遭藥力反噬,已是...油盡燈枯。"
"什麼?!"滄九旻猛地攥緊劍柄,指節發白,"她到底怎麼樣了?"
"唯有魔神之力才能救她。"姒嬰直視他的雙眼,"你忍心看她...就這樣死去嗎?"
山風嗚咽,滄九旻閉目良久,終是沉聲道:"...我随你去。但需容我回去交代一二。"
回到房中,滄九旻提筆蘸墨,在信箋上鄭重寫道:
"蘇蘇:
靈曦尚在世間,現為魔域少主。她身中鳳凰秘藥之毒,命在旦夕。我須即刻随姒嬰前往荒淵相救。若她确為靈曦,我必勸阻其複活魔神。此事一了,當即刻返程與你彙合。萬望勿憂。
九旻"
他将信箋仔細折好置于案頭,轉身離去。
窗外陰影處,谛冕陰冷的目光始終注視着這一切。待滄九旻走遠,他閃身入内,指尖燃起幽藍魔火。"愚蠢..."信箋在火焰中化為灰燼時,他臉上浮現猙獰笑意。
自偶然得知邪骨未毀,反而被黎蘇蘇以身為容器封印後,谛冕奪取魔神之力的野心便再難抑制。如今滄九旻自願入荒淵,正是天賜良機——他大可趁機制造魔胎奪骨的假象,屆時不僅能取得邪骨,更能讓仙門與魔胎徹底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