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怕了你了。”南運浩把錢重新放到南栀的餅幹盒子裡,然後塞到她懷裡,“别怪當哥哥的沒提醒你,去見了不如意可别哭着回來。”
到了周末,南栀把餅幹盒放到書包裡,帶着這些錢,坐上公交車去火車站,她在路上買了個包子,囫囵幾口吞下去一個當早餐,另一個放到包裡她準備留着中午的時候吃。
這趟從東昌開到綏南的火車需要五個小時,要從早上七點一直坐到中午十二點才到。
到了綏南站下車,南栀很新奇地看着四周,這裡跟東昌沒太大不同,頂多路上車少了點,樓房矮了點,但南栀卻很期待來這裡,因為她媽媽在這個城市,這一點使這個城市變得不一樣起來。
但等到南栀出了火車站她才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媽媽,宋曼芸根本沒有告訴過南栀她現在住在哪裡。
南栀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這是宋曼芸送她來二叔家之前給她買的,裡面存着她的手機号,南栀找出備注為媽媽的号碼點擊撥通。
這時從前面超市裡走出來一對夫妻,女人先從超市出來,一個儒雅随和的男人推着購物車跟在她身後,男人突然快走兩步追上她,手攬在女人腰上,一邊走一邊低頭跟她說着什麼,臉上挂着寵溺的笑。
隔着一條馬路,南栀又看到了宋曼芸。
她跟之前比豐腴了很多,臉頰沒有之前消瘦了,臉上滿是幸福的樣子。
她又從那個歇斯底裡瘋狂絕望的女人變回了以前那個知書達理,談吐有節的宋老師。
還有...
南栀看着宋曼芸已經高高隆起的小腹,還有購物車裡滿滿當當的母嬰用品。
還真讓那個混賬哥哥說對了。
宋曼芸的手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無限幸福與憧憬。
她要有新的小孩了,南栀想。
雖然南栀在來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路上無數次提醒自己,不要懷揣太多期待,但是看到這一幕,之前做的心理建設在巨大的現實面前瞬間坍塌。
吧嗒一聲,南栀的手機掉落在地上,通話也跟着挂斷。
聽到手機鈴聲響,宋曼芸掏出來,看到來電顯示是南栀,她很驚訝,南栀從很久之前就像是已經知道她開始了新生活一樣,很少會主動給她打電話,頂多隔幾天發條短信告訴自己她過得很好。
莊駿琛偏頭問她:“是誰打來的電話。”
雖然莊駿琛知道她上一段婚姻經曆了什麼,也知道她跟前夫有過一個女兒,但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已經跟他結婚了,宋曼芸摸着肚子,現在也有了兩個人的孩子,他人是很好,但也難保他不會多想,既然南栀已經挂斷了,應該也不會是什麼急事。
前方路口紅綠燈閃爍,南栀蹲在街角,聽到宋曼芸對莊駿琛說:“沒什麼,推銷電話。”
宋曼芸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樣,猛地回過頭。
南栀看到宋曼芸向自己方向看過來,捂着嘴往巷子裡縮,借着綠化帶遮擋住她小小的身子。
莊駿琛叫了宋曼芸一聲,宋曼芸搖了搖頭,可能是剛剛眼花了吧,轉過身擡起腳走了。
看到他們走遠了,南栀才重新站起身從巷子裡走出來。
她可以埋怨宋曼芸忙工作疏忽自己,可以怨她為什麼要把自己一個人丢在二叔家。
但是..她又有什麼理由阻止媽媽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南栀這次來帶了兩百多塊錢,扣掉來回車費還剩下八十多,她本來想請宋曼芸在綏南吃頓飯,順便跟她說自己在二叔家過得很好,自己現在還能掙到錢,讓她不用擔心自己。
最後計劃中的飯沒吃上,南栀匆匆買了回程的火車票。
在車開到一半的時候,南栀收到宋曼芸發來的短信,簡單的三個字:“怎麼了?”
南栀安慰自己宋曼芸現在肯定是因為不方便打電話,而不是不想給她打。
南栀眼淚啪嗒滴在手機屏幕上,回複宋曼芸:“沒什麼,就是想你了。”
然後她就把手機倒扣在了桌子上,不再去看。
火車轟隆隆地開向下一個目的地,窗外的風景飛速駛過。
這幾年的時光對她來說就像是做夢一樣,先是南懷松的突然離世,再是她跟她媽媽被千夫所指,最後是宋曼芸改嫁離開東昌。
她身邊已經不會再有大人告訴她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應該怎麼做了,可是她現在也才剛十六歲。
南栀遲來的生長痛在這天轟轟烈烈地襲來。
車上有孩子吵鬧聲,夫妻吵架聲,還有男男女女大聲說話閑聊的聲音,每個人都忙忙碌碌過着自己的生活,沒人注意到車窗旁一個小女孩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
南栀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坐了太久的火車她有點屁.股痛,回到二叔家敲了半天門,依然沒人出來。
二叔跟二叔母在夜市賣燒烤,這個點還沒有收攤,那就是南運浩出去了,沒給她留鑰匙,她被關在外面了。
南栀抿了抿唇,帶着點茫然,現在恐怕隻能等二叔他們收攤回家了。
南栀坐在海濱公園的秋千上,腳來回晃着,百無聊賴地踢着下面的沙子。
沈亦行跟一群男生,騎着自行車經過這裡,空中飄來海水的鹹腥味,他們車筐裡放着水桶,裡面有很多小螃蟹在爬,東昌是沿海城市,他們應該是周末約着一起去趕海了。
十七歲的少年蹬着腳踏車,頭發衣角都迎着風飄揚,張揚又耀眼。
南栀在沈亦行帶她去行政樓查監控的時候就發現了,他的人緣很好,跟老師同學,跟所有人都相處地很好。
可能因為他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他身邊也都是很好的人。
南栀坐的這個秋千上方并沒有路燈,她不知道沈亦行是怎麼看到自己的,隻見他突然刹車,跟後面的朋友說了什麼,然後把自行車停在公園門口,朝南栀走了過來。
他彎下腰,眼睛看着南栀問:“你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南栀并不想告訴他,自己其實是被關在外面了,她擡頭,天空正好飄過一大團雲彩把月亮遮住,她于是說:“我在等月亮出來。”
她向天上指了指:“月亮還沒出來,所以……我還不能回家。”
沈亦行并沒有順着南栀的手指看天上挂着的月亮,他看到了女孩雖然強撐着但是依然下彎的嘴角跟通紅的眼眶。
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在旁邊坐下,然後說:“沒關系,我陪你一起等。”
天色越來越晚,風吹到身上已經帶着幾分涼意,南栀問他:“你不回家,家裡人不會出來找你嗎?”
沈亦行轉過頭看着她沒說話,表情驚訝,南栀擡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淚水。
“我今天運氣很好,連續翻了好幾塊礁石下面都藏着螃蟹,我後面又用這隻手去抽獎,結果抽出個一等獎。”沈亦行說着,沖南栀伸出手,“要不要沾沾喜氣。”
牽了運氣就真的會變好嗎?南栀從來都不相信這種事情,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她在外面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手冰得很,但是沈亦行不一樣,他好像不管什麼時候身上都是熱乎的,他的手掌很溫暖,帶着海邊特有的潮濕。
南栀像是意識到自己的手太冷了,她怕冰到沈亦行,想抽回來,卻反被他更用力地攥緊。
月光打在沈亦行側臉上,上面的絨毛分毫畢現,微風将他的襯衫吹起一個小鼓包,他擡頭看已經等出來的月亮說。
“不開心的,困難的事情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就像烏雲總會被吹散,藏在後面的月亮最終會照到你身上。”
南栀後面想起自己當時忘記了跟他說謝謝,自己好像在很多個時刻都忘記了跟他說一聲謝謝。
這麼多年過去,很多事情被時間沖刷掉,隻剩一道不明顯的褶皺,再回憶起來不痛不癢。
但她始終都記得那個伸向自己的,溫暖潮濕的手掌,還有那句“沒關系,我陪你一起等月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