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順江河上的龍舟節空前盛大,隔壁幾個鎮的隊伍早早就在新橋集合。
夏昀被人群擠到石頭灘上四處張望。
遠處的幾艘龍舟已經蓄勢待發,身後的人還在往這邊擠。
李觀南拉着夏昀離開石灘,"這裡人太多了,剛有個大娘差點摔下去。"
"我們換個地兒吧,"李觀南提議。
"去哪兒?"
"新橋吧,那邊人少一些,視野也好。"
新橋,貨車,黃師傅。
這是代巧孜給他安排的計劃A。
火車滾動鐵軌,堆滿貨料。
這是未成形的計劃B。
夏昀眉心微動,口中的話幾次欲說都被他壓下去,他死死掐着手心,緊閉雙唇。
代巧孜打來電話那天,他就做好選擇。
他既不會選擇她安排好的A,也不會考慮B。
他早就觀察到,從蒙江到省會,除了直達班車,鄉鎮還有許多自營班車,它們往往就在兩個城市或者鄉鎮之間拉人載客,流動性大,人員雜,路線混亂。
他要靠自己逃離這裡,用他的計劃C。
夏昀被人緊緊牽住,撥開一個又一個人,李觀南手腕上的表變成指南針,他隻需要跟随他,就能走到視野最好的地方。
這個計劃無人知道,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從他得知代巧孜逃跑成功那天,他就等着,他就是要突然出現在代巧孜面前,先讓她着急然後令她傻眼,這才是最好玩兒的。
從他到蒙江的第一天,他就開始策劃。
于是今天,時機成熟。
無數個預想都明确告知他,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
"夏昀,你太幸運了,"酒窩浮上右臉,李觀南興奮不已,"今年是龍舟節二十周年,好多船隊都來了。"
冰冷的手握着他,夏昀緊緊攥住,"是嗎……"
新橋人也不少,但是作為起點,站滿了維持秩序和救援的志願者。
夏昀一眼就看到那輛貨車,擦身而過的時候,司機師傅正戴着墨鏡東張西望。
新橋旁邊有塊空地,李觀南拉着他擠過去。
夏昀攬着李觀南,抓着點欄杆才堪堪穩住。
龍舟賽已經角逐到最後一輪,各支隊伍消耗了不少精力,正在休整蓄力。
"你倆怎麼也在這兒?"衛安智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觀南哥,前邊救生隊找了個瘸子來充數,我老爹叫你去幫幫忙。"
"瘸子救人你搭把手就行!"
"你們找其他人吧,"李觀南擺擺手表示拒絕。
"去吧,我在這等你,"夏昀放開桎梏,輕輕推開他,"估計他們也暫時找不到其他人。"
"對啊!"衛安智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兩人剛才好不容易才占了這個位置,這下李觀南要出去,剛一動作,前腳被拉出去,後腳的位置又重新擠滿了人。
"那你小心點,我去去就來……,"李觀南揚手提醒他,"比賽完了我就回來。你等我啊……。"
人群一層高過一層,夏昀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
賽事到了最終角逐,幾艘龍船在新橋底下蓄勢待發,龍首的人氣勢十足,手裡的棒槌随時準備擊鼓,劃槳的人繃緊肌肉,全神貫注地看着前方指令。
一聲号響,圍觀者人聲鼎沸,黃身龍船率先劃出去,第二名緊随其後,很快就在二十米遠的地方反超了第一名,那艘船正是蒙江的隊伍,石灘上、新橋上、河灘邊上的人搖旗呐喊,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
眼看着龍船漸行漸遠,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
新橋頓時跟炸開似的,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往橋下探。
"有人掉下去了!"
"誰會遊泳啊?"
七嘴八舌,卻沒人下去。
新橋離河面足足十五米,沒人敢從這裡跳下去。
聽到救生隊裡彙報新橋的情況,李觀南撒腿就往回跑。
新橋擠滿了人,李觀南尋人的聲音很快被遮蓋,可這裡沒有一個人是夏昀。
"誰?誰掉下去了。"
"有人掉下去了。"
"好像是個姑娘。"
"放屁,我看着的是個男的。"
"哎喲,這麼高摔下去,會不會暈過去啊,沒見着人撲騰啊!"
"救生員呢?怎麼這麼慢啊?"
後怕戰勝了恐懼,李觀南縱身入水。
這一段水緩,但是深度不淺,水溫也就更低。冰冷的河水很快淹沒身體,河水下視線渾濁,他沒法辨别方向,隻能靠着本能搜尋着。
怎麼都尋不到人的身影,心裡不斷暗示自己冷靜,冒出水面向周圍的人尋求落水的具體方向。
"就在這個位置。"
另一個救援人員一頭紮進水裡。
李觀南估算着入水的角度和水流的速度,再一次返回水中,河面上聲音嘈雜沉悶,和着水全部灌進耳朵,将心頭堵得發悶。
扭身擺動,深處水草叢生,似乎有個人正在那裡掙紮,李觀南奮起蹬腳,朝那方向遊去,等再一次看去的時候,那人安靜地沉在那裡,慢慢下落。
和那天很像,李良賢也是這樣,被卡在兩座大石頭之間,就這麼安靜地睡在那裡。
忍住回憶的幹擾,李觀南收回心神。
希望這次,不留遺憾。
潛水憋氣到極緻的李觀南,在另一位救生員的協作下将人推上岸。
"夏昀……咳咳……,"雙腿虛脫,沒走幾步就支撐不起,深深喘幾口氣後拖着狼狽的身體,朝前走去,"快救他……。"
撥開重重人群,李觀南脫離跪在地上,腦袋發懵。
被人簇擁着、做着人工呼吸的少年,不是夏昀。
不是夏昀?
那夏昀呢?
李觀南抓住一旁的人詢問,問還有沒有其他人落水,他要再次入水。
衛安智捧着他的臉,焦灼地搖晃他:"觀南,怎麼了!"